第160章 梳子潭(2/2)

她看着我,眼神很哀伤。

然后,抬起手,指了指我手里的梳子,又指了指东边——老贵叔说的,梳子潭的方向。

我懂了。她让我去那儿。

我点点头,把梳子揣好,站起来。刚要走,水里的脸忽然开口了——我听不见声音,但脑子里响起一个很轻、很哀怨的念头:

“……梳子……还我……我想回家……”

回家?回哪?梳子潭?

我没时间细想,赶紧转身往梳子潭。

我走到潭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潭水很静,很深,墨绿墨绿的,看着让人心里发毛。

我掏出牛角梳,握在手里。梳子冰凉,但握久了,好像也有了一丝温度。

“花金姑,”我在心里说,“你要的梳子,我带来了。你……在吗?”

话音刚落,潭水就动了。

不是风吹的,是水底有什么东西,在往上冒。先是一缕头发,然后是一张脸——井里出现过的那张脸,花金姑的脸。

她从水里浮出来,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哀伤,有感激,好像还有……释然。

她抬起手,指了指潭边的一块石头。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发现那块石头上,刻着什么东西。

我挪过去,蹲下身看。石头上刻着一个记号——“圈加点”。和梳子上、顶针上、我掌心上的一模一样。

记号下面,还有几个小字,被苔藓盖着。我扒开苔藓,就着月光辨认。只读到三年级就聋哑了的我,有些字还认不全,但连认带猜,这几个字是:

“花金姑……未嫁而殁……魂归此潭……梳断……缘尽……”

花金姑。未嫁而殁。魂归此潭。梳断。缘尽。

我全明白了。

这梳子,真是她的。她死后,魂归这潭。梳子折了,一半可能随她沉在这里,另一半……被她娘送到了祠堂。

可为什么是祠堂?为什么不是也沉进潭里?

我想起老婆婆说的——有些横死的人,魂不安生,得请祖宗看着。

也许,她娘把另一半梳子供在祠堂,是想让祖宗看着花金姑的魂,别让她作乱,也别让她……太孤单?

可花金姑的魂,好像还是想“回家”——回这潭里。她想要那把梳子,完整的梳子。

我看着水里的花金姑,她也在看我,轻轻点了点头。

“你要这个,是吗?”我比划着举起手里的半把梳子。

她又点头,然后,指了指潭水,做了个“放”的手势。

我懂了。她让我把梳子放进去,沉到潭底,和她在一起。

我走到潭边,蹲下身,看着黑沉沉的潭水。水里,花金姑的脸静静浮着,等着。

我松开手,把梳子轻轻放进水里。

梳子漂在水面上,没沉。月光下,它慢慢打着转,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慢慢沉了下去。一点一点,沉进墨绿色的潭水深处,直到看不见。

梳子沉下去的那一刻,水里的花金姑,好像笑了。

但很淡,很轻。

然后,她慢慢沉下去,消失在水里。

水面恢复了平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坐在潭边,浑身发冷,但心里好像……轻松了很多。

梳子的事,终于了结。花金姑要回了她的东西,也许,他安生了,我也能清净了。

可我掌心的烙印,又开始发烫。我低头看,印记的颜色没变淡,反而好像更深了。

为什么?梳子的事不是完了吗?

我正想着,忽然感觉水里有啥东西钻进了我的脑里——“……谢谢……可这‘记’……还没完……”

“记”?什么“记”?那个“圈加点”的记号?

我坐在潭边,在想“记”还没完。是说这个记号的事,还没完?还是说……花家的事,还没完?

我想起花玉嫂。她姐的梳子找到了归处,可她呢?她还在井里。她的怨,还没解。

还有那个顶针。上面也有这个“记”,还刻着“救”字。那是谁的?想救谁?

越想,头越疼。

天快亮了。

我转身,慢慢往家走。离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潭水。

月光下,潭水黑沉沉的,深不见底。但好像……没那么瘆人了。

也许,是因为里面的人,终于拿回了属于她的东西。

我拄着树枝,怀里,还揣着那枚裂了缝的顶针。

梳子的事完了,可顶针的事,还没开始。那个“救”,那个“记”,到底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