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阿树失踪(2/2)

提到阿树,屋子里先前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凝固。直到大家翻着手背鸦雀无声地烤了很久的火,幺婶的一声沉重叹息才又把话匣子打开。

不过,这回大家都没了先前的欢笑,话题里都是些听来的外出打工的小道消息。

“……可不是嘛!前村张老五家的大小子,去年跟他叔去个旧老厂背矿,多壮实个后生!年前矿上塌方,就没出来!”住在村头的大奶奶说。

“唉呀,听说塌的是老硐子,石头跟下雨一样!埋进去的人,当场就没了!那黑心矿主,怕赔钱吃官司,连夜用炸药把洞口给封了!尸首都没挖出来!张家婆娘当时就晕死过去了,现在人还疯疯癫癫的,天天坐在村口喊她儿的名字……”三婶接口道,语气里满是唏嘘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

“这算啥!我娘家那边有个侄子,在河南边上一个黑砖厂干过,说那地方,围墙拉铁丝网,门口拴狼狗!进去就像坐牢!一天干十六七个钟头,吃的猪食不如,工钱一分见不着!上次有个后生偷跑,腿都给打断了扔出来!他说里面累死病死的,直接拖后山埋了,连个坑都没有!”

有妹专心听着,虽然烤着大火,却浑身发抖。

个旧?塌方?封洞口?黑砖厂?打断腿?这些词像冰锥子,一根根扎进她耳朵,直插心脏!阿树……阿树不就是去的个旧吗?他也是下洞背矿的啊!

“……个旧那边听说还有小煤窑,真是鬼门关!井下拉煤全靠人背,巷道又矮又窄,爬着走,头顶嘎吱响,随时塌方!下面又闷又热,煤灰呛得人肺叶子疼!干上几年,没死也落一身病!”

“比砖厂还黑?砖厂那是明着糟践人!窑洞里温度高得能烤熟鸡蛋,搬砖坯像烤火炭!好多人都中暑,一头栽下去就起不来了!”

“我听说更邪乎的是那些黑矿窿子,井下死了人,直接扔废巷道里,神不知鬼不觉!矿主手眼通天,上面根本查不到!”

有妹听得毛骨悚然,她本不想听,但又抑制不住。

她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打听阿树的消息,可打听来打听去,都不是让人欣慰的消息。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阿树有事,但残酷的现实却摆在面前,阿树如果没事,他能不回来了吗?他即使没找到钱,也不至于两年了还不回家。

大家知道的小道消息都讲完了,此刻也到了晚饭时分,于是各自都回了屋,有妹也背上背篓,去地里割菜。她的手比地里的菜还冰凉。耳边则反复回响着那些话——“塌方”、“封洞”、“肺叶子疼”、“烤火炭”、“扔废巷道”……每一句话,一个字,都牢记在心,都化成一幅幅血腥恐怖的画面,在她眼前晃动:阿树在黑暗狭窄的矿洞里艰难爬行,头顶突然塌陷,巨石将他掩埋;阿树在灼热的砖窑里汗如雨下,最终累得撑不住倒地;阿树病弱不堪,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黑暗的深渊……

她仿佛能闻到那浓烈的煤尘味、汗臭味、还有……血腥味。

回到家,有妹失魂落魄地放下背篓,没心情吃饭,但又不得不生火做饭,她想用这样的方式,转移视线。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她拿起水瓢正要去水缸舀水,门外突然传来“有妹!有妹!在家没有”的叫声。她来不及放下瓢就赶紧出门去看,原来是隔壁人称快嘴的桂香婶子,手插在系腰里,脸冻得通红,眼里却闪着光,“我刚听彭家寨子的龙木匠家的说,他小舅子年前从云南回来,说……说好像在哪个砖厂,看见过一个像阿树的人!”

有妹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瓢掉在地上。“真的?哪个砖厂?他咋样?”

桂香婶子凑近些,压低声音:“说是……在云南边上,叫啥子名字的砖厂。但龙木匠小舅子也说,就晃了一眼,没看清,那人瘦得脱了形,头发老长,佝偻着背在背砖坯……他也不确定是不是阿树。”

瘦得脱形?佝偻着背?有妹眼前一黑,扶住门框才站稳。阿树离家时,还结结实实的。

“不过啊,”桂香婶子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神秘和惧意,“龙木匠小舅子还说,那砖厂邪性得很!听说……管工的手黑,进去的人不容易出来。而且,那地方早些年……好像是个乱坟岗子!晚上常有人听见……唉,不说了不说了,晦气!”桂香婶子像是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赶紧拍拍有妹的胳膊,“你也别瞎想,兴许是看错了。我再去帮你打听打听。”

桂香婶子说完后走了。院里只剩下有妹一个人,眼睛直直地站在那里发呆。

乱坟岗?邪性?有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晚上,屋里静得可怕。她拿出阿树仅有的那几件旧物——一条磨得光滑的牛皮裤带,一本他用来学写字的、写满了歪扭数字和“李有妹”三个字的破本子。

她摩挲着皮带上那些洞孔,想象着阿树在井下,石头是如何刮破肌肤的;想象着他每天是否都在勒紧腰上的皮带,多挣些钱;她看着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名字,想象着阿树在家时一笔一画写下它们的情景……有妹禁不住放声大哭。

两年了,没见阿树回过一次家。只有各种传闻、想象、恐惧不断找上门。

她想去找阿树,却不知去哪里找?她想知道阿树是死是活,却无法得到答案。阿树到底在哪里?如果活着,他在承受怎样的苦?如果死了,他又是怎样孤独而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树的失踪,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又沉甸甸地压在这个已经到来的年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