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彩霞满天的傍晚(2/2)

那天晚上,茶馆打烊比平日都晚。客人们散了,但常客们都没走,帮忙收拾完,就坐在那里喝茶聊天。炭盆里的火还旺着,映着一张张不再年轻的脸。

顾伯忽然说:“我想好了,明年春天,咱们在茶馆办个‘四季茶会’。”

“四季茶会?”

“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四个节气,办四场茶会。不卖票,不宣传,就请街坊邻居,请常客,请对手艺有兴趣的年轻人。”顾伯眼睛里有火光跳动,“每场茶会一个主题,春天说茶,夏天说扇,秋天说灯,冬天说年画...把咱们这些老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说说,做做。”

“好主意!”周老师第一个赞同,“我这把老骨头,别的不行,讲故事还行。”

吴画师微笑:“我可以教画扇面。”

沈师傅难得地主动说:“秋分的灯,我可以教做灯穗。”

冯师傅虽然不在,但程浩说:“冯师傅肯定愿意教年画。”

这个简单的想法,让大家都兴奋起来。他们忽然发现,传承不一定是什么宏大的工程,就是这样一点一滴,一次茶会,一盏灯,一幅画,一个故事。

夜深了,大家终于散去。小墨最后一个走,帮着顾伯锁门。站在茶馆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映出室内模糊的轮廓。墙上的长卷,桌上的茶具,炭盆里将熄的火...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温暖。

“顾伯,”小墨忽然说,“我会一直织下去。织到织不动为止。”

顾伯拍拍他的肩:“织不动了,就教别人织。手艺啊,就像这平江河的水,流走了,又会有新的水流过来。重要的是,河床一直在。”

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小墨抬头看天。霞光早已散尽,夜空清澈,星星点点。他想起今天傍晚那片绚烂的霞,想起河面上漂流的灯,想起茶馆里的笑声。

他想,明天要去找沈师傅,请教怎么织霞光。那种层层叠叠的色彩变化,那种转瞬即逝的光影,那种盛大又温柔的美...他要织出来,织进长卷里,织进记忆里。

回到沈家作坊,沈师傅还没睡,正在灯下整理丝线。看见小墨,他有些意外:“这么晚还不休息?”

“沈爷爷,”小墨说,“我想学织霞光。”

沈师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放下手里的丝线,走到墙边打开一个旧木箱,从里面取出几卷丝线。颜色很特别:不是纯色,而是渐变色的,从金到橙,从粉到紫,从蓝到靛...

“这是我年轻时试着染的,”沈师傅说,“想织朝霞,但总觉得差一点。后来明白了,霞光之所以美,是因为它在变,在流动。织出来的,是静止的,就失了魂。”

小墨看着那些美丽的丝线,忽然有了主意:“那如果...用不同角度的光线呢?织的时候留些空隙,光从不同方向照过来,颜色会不会变?”

沈师傅眼睛一亮:“试试?”

那一夜,作坊的灯亮到很晚。一老一少对着丝线、对着草图、对着记忆里的那片晚霞,讨论、尝试、推翻、再尝试。他们不是师徒,更像是两个探索者,在经纬之间寻找天空的秘密。

接下来的日子,小墨除了在茶馆帮忙,所有时间都泡在作坊里。织霞光比想象中更难。要表现那种瞬息万变的光影,需要极细的丝线和极精巧的织法。他试了又试,织了又拆,拆了又织。

有时候灰心了,沈师傅就说:“急什么?霞光在天上等了几亿年,还差你这几天?”

有时候有了一点点进步,沈师傅比他还高兴:“这里,这片过渡,有点意思了。”

深秋转入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时,小墨终于织出了一小块“霞光”。对着光看,丝线的颜色随着角度变化,真的有那种流动的感觉。虽然还远不及那天的晚霞,但至少是个开始。

他把这块小样带到茶馆,给大家看。吴画师对着光看了很久,说:“缺了点东西。”

“什么?”

“缺了人。”吴画师指着霞光,“那天的霞之所以难忘,不是因为它多美,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看。霞光里要有看霞的人。”

小墨怔住了。是啊,最美的从来不是风景,是看风景的心情,是一起看风景的人。

他重新开始。这次,在霞光的下方,织了平江河,河岸边织了小小的人群——有仰头看天的,有放灯的,有牵着孩子的...虽然很小,但每个人的姿态都不同。

织到顾伯时,小墨特意织了他抬头望天的侧影,手里还拿着一盏未放的灯。织到吴画师,是拄着拐杖的背影,却站得笔直。织到沈师傅,是低头整理丝线的专注。织到自己...他犹豫了,最后织了一个正在织缂丝的背影。

冬至那天,这块“霞光缂丝”完成了。不大,一尺见方,但对着不同的光线,能看到不同的色彩变化。更重要的是,那些小小的人影,让整幅作品有了温度。

顾伯把它装裱起来,挂在茶馆进门就能看见的地方。下面贴了一张小卡片,写着:“癸卯年下元节,平江河畔,霞光满天,与诸君共记。”

来看的人都说,这不是缂丝,是一小片天空,一小段时光。

冬至茶会如期举行。茶馆坐满了人,炭火烧得旺旺的,茶香混着梅花香。冯师傅现场教拓年画,沈师傅教做灯穗,吴画师教画扇面——虽然冬天不是用扇的季节,但他说:“冬天的扇子,画的是对夏天的念想。”

小墨没有演示,他只是坐在角落里,继续织他的《笑哈哈长卷》。新的一段,正是下元节放灯的场景:满天霞光,满河灯影,岸边人影绰绰。他织得很慢,一梭一梭,像是要把那个傍晚的每一缕光、每一丝暖,都织进去。

茶馆外,又下雪了。细碎的雪粒在灯笼的光晕里飞舞,像是另一场光的盛宴。

程浩站在门口看雪,忽然说:“你们说,百年后的下元节,会有人记得今天吗?”

林小雨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如果我们都成了故事里的人,就会有人记得。”

是啊,他们正在成为故事。在缂丝里,在年画里,在茶香里,在每一次相聚的笑声里。这些故事会传下去,被讲述,被记忆,被重新演绎。就像平江河的水,流走了,又会有新的水;就像天上的霞,散去了,明天又会有新的光。

而笑哈哈茶馆,会一直在。在这条老街上,在这座古城里,像一个温暖的容器,装着茶,装着人,装着故事,装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笑哈哈的时光。

小墨抬起头,看着茶馆里温暖的光,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手里的梭子不停。他知道,这幅长卷永远织不完。因为故事在继续,生活在继续,笑哈哈的时光,也在继续。

窗外,雪越下越大了。平江路渐渐覆上一层薄白,在夜色里温柔地亮着。而茶馆里的光,透过窗纸,透过风雪,暖暖地照出来,像是这漫长冬天里,一个不会熄灭的承诺。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又有新的故事,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