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风筝与秋风（1/2）

九月一到，姑苏城的天忽然就高了。

平江路上的香樟树还绿着，但风里已经有了凉意，吹得茶馆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比夏天时清脆了些。顾伯换下了短袖，穿上了一件灰色的中式褂子，正在门口扫落叶。

“一场秋雨一场凉，这才刚入秋，叶子就落了。”他边扫边念叨。

茶馆里，周老师正在泡一壶新到的桂花乌龙，香气随着热气飘散开来，和窗外飘进的桂花香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甜些。吴画师坐在老位置上，手里拿着一本旧相册，正慢慢翻看。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程浩走进来，手里还提着笔记本电脑包。

吴画师把相册转过来，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三个小男孩，大约八九岁年纪，站在一片空地上，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风筝。风筝是菱形加长尾巴的，糊的是报纸，上面用蜡笔画着歪歪扭扭的图案。

“这是...”程浩凑近看，“小墨？这个是...小雨？中间这个胖墩是谁？”

吴画师笑了：“是顾伯的孙子，小胖，现在在国外读书。”他点了点照片，“这是他们小学三年级，手工课做的风筝。那天正好是重阳，老师让登高放风筝。”

小墨从后院走进来，听见这话，脸一下红了：“爷爷！你怎么又翻出这张照片了！”

林小雨跟着进来，一看照片就叫起来：“啊！我的黑历史！快收起来收起来！”

茶馆里的人都笑起来。顾伯扫完地进来，也凑过来看：“哟，这风筝我可记得。三个小家伙在我这儿折腾了一星期，最后飞起来了吗？”

小墨和小雨对视一眼，齐声说：“没有！”

程浩更好奇了：“这么大的风筝，怎么就飞不起来呢？”

周老师把茶倒好：“来来来，坐下慢慢说。这故事可有意思了。”

那是十年前的秋天，小墨、小雨和小胖都是平江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手工课老师布置了重阳节作业——亲手做一个风筝，然后去学校后山放。

三个孩子是一组的。小墨做事认真，但手不算巧；小雨有创意，但没耐心；小胖力气大，但粗心。这样的组合，注定要闹出点故事。

第一步是设计。小雨说要做一个“姑苏城风筝”，要把平江路、虎丘塔、寒山寺都画上去。小墨说风筝不能太重，画太多飞不起来。小胖说随便画点就行，赶紧做完去踢球。

争论了半天，最后折中：做传统的菱形风筝，上面画平江路的水巷和拱桥。

第二步是扎骨架。用的材料是竹篾，得用蜡烛烤软了弯成需要的形状。小墨负责计算尺寸，小雨负责设计，小胖负责力气活。

“这里要弯成45度角，”小墨拿着尺子量，“小雨，你扶稳了。”

小雨扶得不稳，小胖一用力，“啪”，竹篾断了。

“哎呀！说了要轻点！”小雨跺脚。

“是你没扶好！”小胖反驳。

重新再来。这次小墨亲自扶，小胖小心翼翼，总算弯出了菱形骨架。但四个角不一般大，左边比右边宽了一指。

“不对称飞起来会打转的。”小墨皱眉。

“没事没事，加点尾巴平衡就行。”小雨摆摆手，“下一步，糊纸！”

糊纸用的是旧报纸，浆糊是小胖奶奶用面粉熬的，稠稠的，带着面粉香。三个人分工：小墨刷浆糊，小雨递纸，小胖按压。

才糊了两张，问题就来了。报纸湿了以后变软，容易破；浆糊刷不匀，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按压时用力不均，纸面起皱...

“这里破了！快补一块！” “这边鼓起来了！” “哎呀浆糊弄到手上了！”

等终于糊完，风筝已经皱巴巴像块抹布，上面还沾着几个小胖的手印。

“接下来是画画！”小雨最期待这一步。她调好水彩，准备大展身手。但报纸吸水，颜色一上去就晕开，本来要画拱桥，晕成了一团蓝灰色的云。

“我的桥...”小雨欲哭无泪。

小墨出主意：“用蜡笔！蜡笔不晕！”

于是改用蜡笔。可蜡笔在粗糙的报纸上画不匀，深一块浅一块。小胖画水巷，画成了几条歪歪扭扭的线；小雨画拱桥，勉强能看出形状；小墨写字，写“平江路”三个字，最后一个“路”字写太小了，挤在角落里。

最后的风筝，怎么说呢...很有“童趣”。菱形不太菱，画面糊成一片，颜色东一块西一块，尾巴是用破布条粘的，长短不一。

但三个孩子很满意。小胖拍胸脯：“肯定能飞最高！”小雨已经想象风筝在蓝天上的样子：“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平江路的！”小墨则仔细检查每个连接处，生怕飞到一半散架。

重阳节那天，秋高气爽，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学校组织去后山，孩子们带着各自的作品，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鸟。

小墨他们的风筝一拿出来，就引起了“轰动”。

“哇！好大！” “这是什么图案？” “这尾巴怎么像拖把？”

有孩子嘲笑，但三个小主人很骄傲：大，说明我们认真；图案抽象，说明有艺术感；尾巴像拖把...那是特色！

开始放了。小胖自告奋勇举风筝，小墨放线，小雨指挥。

“跑！”小雨一声令下，小胖举着风筝往前冲，小墨边跑边放线。

风筝摇摇晃晃升起来，离地两三米—— “飞起来了！”小胖欢呼。

然后，风筝开始打转，左摇右摆，像喝醉了酒。转了几圈，“啪”，一头栽下来。

“尾巴太重了！”小墨分析，“左边的布条比右边长。”

调整尾巴，再试。这次风筝倒是没打转，但根本飞不高，就在头顶两三米处徘徊，像只飞不动的肥鸟。

“骨架不对称，”小墨皱眉，“左边重右边轻。”

“那怎么办？”小雨急了。

小胖出主意：“在右边粘点重的东西！”

于是找了几块小石头，用胶带粘在风筝右边。再试，风筝倒是平衡了，但更重了，这次连两三米都飞不到，就在地上拖。

“纸太厚了！”“浆糊太多！”“形状不对！”...

三个孩子试了一次又一次，跑得满头大汗，风筝就是不肯好好飞。别的孩子的风筝已经在天上变成小点了，他们的还在和地面纠缠。

最气人的是，有个同学买的是塑料风筝，轻轻一放就飞上去了，还故意在他们头顶盘旋。

小胖气得要拿石头砸，被小墨拦住了：“咱们自己做的不飞，也不能砸别人的。”

小雨坐在地上，看着那个丑丑的风筝，忽然说：“其实...它在地上拖的样子，还挺像扫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