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抵苏黎世(2/2)

官员在护照上盖了章:“欢迎。祝你们在瑞士玩得愉快。”

取行李时,程浩紧张地盯着传送带,生怕那个装着苏州泥土的陶罐被摔碎。好在行李完好无损。他们推着行李车走出接机大厅,一眼就看到一个举着牌子的老人——牌子上用中文写着:“欢迎林墨、程浩”。

老人约莫七十岁,身材高大,银发整齐地梳向脑后,戴金丝边眼镜,穿着深蓝色呢子外套,典型的中欧学者模样。他看到林墨和程浩,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

“你们一定是林医生的孙子!”他伸出手,中文带着明显的德语口音,但很流利,“我是汉斯·穆勒,你们祖父的朋友。欢迎来到瑞士!”

林墨和程浩连忙行礼问好。汉斯教授热情地拥抱了他们:“林医生常说,希望有一天他的孙子能来看他的园子。今天终于等到了!”

他帮忙推着一辆行李车,引他们去停车场。一路上,汉斯教授不停地说着二爷爷的事:

“你祖父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1980年他刚来时,德语只会几个单词,但他不怕,带着词典到处走。有一次去邮局寄信,想说‘挂号信’,不知道怎么表达,就在纸上画了个信封,又画了个钩——工作人员居然看懂了!”

“他开中医诊所,病人排长队。不只是华人,瑞士人也去。他说,西医看的是病,中医看的是人。他看病时总会问病人的生活习惯、心情如何,说‘心情好,病就好了一半’。”

“他建的‘小苏州园’,现在是苏黎世的一个小景点。每到周末,都有人去参观。园子里的那棵银杏树,是他从种子开始种的,那年我们一起埋的种子,现在...”汉斯教授比划了一下,“有这么高了。”

走到一辆深灰色的奔驰旅行车前,汉斯教授打开后备箱,帮他们放行李。坐进车里,程浩好奇地打量着内饰。车子驶出停车场,开上高速公路。

窗外的风景让林墨和程浩目不暇接——整洁的道路,远处的阿尔卑斯山在暮色中显出朦胧的轮廓,路旁的草地上有牛羊在安静吃草,红瓦白墙的房子散落在山坡上,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我们先去酒店放行李,然后去吃饭。”汉斯教授说,“你们一定饿了。我订了中餐馆...”

“不不,我们想吃瑞士菜。”程浩赶紧说。

汉斯教授笑了:“好,那就去我常去的一家餐馆。不过...”他从后视镜看看两人,“你们飞了十多个小时,要不要先休息?”

“我们不累!”程浩精神抖擞。

林墨其实有些疲倦,但兴奋压倒了困意。他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想象着祖父当年第一次看到这些景象时的心情——一个五十多岁的苏州老人,离开熟悉的故乡,来到这个语言不通、饮食不同、一切都陌生的国度。他会害怕吗?会想家吗?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条安静的街道上。街边是一家传统的瑞士餐馆,木质外墙,窗台上摆着天竺葵,招牌上写着“gasthof zum b?ren”(熊客栈)。推门进去,温暖的木质装饰,墙上挂着猎枪和鹿角,壁炉里柴火噼啪作响,空气中飘着奶酪和烤肉的香味。

汉斯教授显然是常客,和服务生熟络地打招呼,用德语说了几句。他们被引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个小花园,暮色中能看见玫瑰花丛。

“我帮你们点。”汉斯教授说,“第一顿瑞士餐,应该尝尝经典:奶酪火锅、烤香肠、土豆饼,还有...对了,一定要试试这里的苹果卷。”

等待上菜时,汉斯教授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林医生留给你们的。他过世前交给我,说等你们来瑞士时给你们。”

林墨接过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手绘地图,画的是“小苏州园”的平面图,每一处建筑、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标注了名字。地图背面写着一行字:“墨儿、浩儿,园子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是真山缩影,小池是太湖遥想。慢慢看,细细品。爷爷把二十年的乡愁,都砌在这里了。”

程浩凑过来看:“这图画得真细致。连石头上刻的字都画出来了。”

“林医生画了很久。”汉斯教授说,“他说,这样他的孙子来的时候,就知道哪里是哪里,不会迷路。”

菜陆续上桌。奶酪火锅在酒精炉上咕嘟冒泡,散发出浓郁的奶香和白葡萄酒的香气。汉斯教授示范如何用长叉叉起面包块,在融化的奶酪中转几圈,然后提起——奶酪拉出长长的丝。

林墨和程浩学着做。第一口下去,程浩表情复杂:“这个...味道好特别!咸咸的,有酒味,但...还挺上瘾!”

烤香肠外脆里嫩,配着黄芥末酱;土豆饼金黄酥香,边缘焦脆;苹果卷甜而不腻,肉桂的香气在口中弥漫。虽然口味和苏州菜截然不同,但那种用心烹饪的味道,是相通的。

吃饭时,汉斯教授讲了许多二爷爷的趣事。有些在磁带和日记里提过,有些是新的:

“林医生刚来时,为了学德语,每天早晨去公园,找晨练的老人聊天。他说,学语言要从老人开始,因为他们说话慢,有耐心。后来那些老人都成了他的朋友,还去他的中医诊所看病。”

“他第一次做笑哈哈炒饭,是给我过生日。我那时胃不好,吃不了油腻。林医生就改良了配方,用梅子酱代替部分酱油,还加了瑞士当地的蘑菇。那是我吃过最特别也最美味的生日餐。”

“建园子的时候,瑞士工人不理解为什么要‘移步换景’。林医生就带他们去苏黎世大学图书馆,找中国园林的书籍,一页页解释。最后工头说:‘林医生,我明白了,您要建的不是园子,是诗。’”

每一段故事,都让林墨和程浩对祖父的了解更深一分。那个严肃的老中医形象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活泼、幽默、坚韧、充满生活智慧的老人。

吃完饭,汉斯教授送他们去酒店——一家温馨的家庭旅馆,离他的家不远,也离二爷爷的园子不远。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窗外能看到远处的教堂尖顶和一抹深蓝——那是苏黎世湖。

“你们先休息,倒倒时差。”汉斯教授说,“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们,去林医生的园子。钥匙我一直保管着,每周都去打扫,园子维护得很好。银杏树今年长得特别好。”

送走汉斯教授,林墨和程浩打开行李箱,取出那罐用红布包裹的苏州泥土,还有那对铜铃,放在桌上。苏州的泥土和瑞士的空气,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相遇。

程浩扑到床上:“累死我了...但好兴奋!林兄,你看见没有,汉斯教授说到爷爷时,眼睛都在发光。爷爷在瑞士,真的有好多朋友。”

林墨站在窗前,看着异国的夜晚。街道安静,偶尔有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路灯昏黄,映在石板路上。这里的夜晚,和苏州很不一样——苏州的夜有评弹声、有馄饨担的叫卖声、有运河里的船桨声;这里只有寂静。

但六十年前,祖父就是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程兄,”他轻声说,“我突然明白爷爷为什么能在瑞士过得那么开心了。”

“为什么?”

“因为他把这里当成了家。不是暂住的地方,是真正的家。”林墨转身,“所以他建苏州园,不是为了复制故乡,是为了在异乡种下故乡的根。所以他教太极拳、做笑哈哈炒饭,不是为了怀念过去,是为了创造新的记忆。”

程浩沉默片刻,点头:“对。所以他的笑声那么真实,不是强颜欢笑,是真的开心。”

夜深了,两人洗漱睡下。林墨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经过的汽车声,久久不能入睡。他想像着明天,终于要看到那个在磁带里、日记里、照片里出现了无数次的“小苏州园”。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汉斯教授家中,老人从书柜里取出一个相框,里面是二爷爷和他的合影。照片摄于1999年,在“小苏州园”的亭子里,两人正在下围棋,二爷爷执白,汉斯执黑,都笑得开怀。

“林医生,”汉斯教授对着照片轻声说,“你的孙子们来了。他们很好,很像你——一个稳重,一个活泼。明天,我就带他们去看你的园子。你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吧?”

窗外,苏黎世湖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而那个藏在城市角落的“小苏州园”,在夜色中静静等待着。银杏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说:来了,终于来了。

毕竟,园子会老,但记忆不会;人会离开,但笑声会长存。而明天,当那扇园门打开时,二十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回响;一坛埋了十年的梅子酒,终于等到了开封的人。

苏黎世的夜,深了。但东方,苏州的天,就要亮了。在两个故乡之间,一段新的旅程,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