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送别春天(1)。(2/2)
民国二十一年,淞沪战事起。炮火连天的夜里,苏曼卿躲在租界的地下室,听着外面的枪声,怀里揣着那本《野草》。张公子带着部队去了前线,临走前给她留了把枪:“若城破了,你自便。”她摸着枪身冰冷的纹路,忽然笑了,笑出泪来。第二天清晨,她冒着炮火跑到四马路,书摊早就被炸成了一片废墟,只有半本烧焦的《呐喊》粘在断墙上,纸页在风里簌簌作响,像谁在低声哭泣。
战事平息后,苏曼卿在红十字会的临时医院做看护。那天她给一个重伤员换药,看见他腕骨上有一道浅浅的疤。“你是……”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人缓缓睁开眼,是沈书言,他的一条腿没了,脸上缠着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是那么亮。“曼卿,”他艰难地笑了笑,“我没骗你,你看,春天还是来了。”她捂住嘴,眼泪却从指缝里涌出来,滴在他的伤口上,他疼得皱了皱眉,却还在说:“那篇论文……我写完了,在……在霞飞路咖啡馆的墙缝里,你去取出来,烧了吧。”
三天后,沈书言死了。弥留之际,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绿豆糕,油纸已经泛黄,上面还留着齿痕。“去年秋天……在书局门口看见你,想给你,又怕……”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风中残烛,“曼卿,我总以为,天亮了就好了……”
苏曼卿没去取那篇论文。她穿着素白的旗袍,把那半块绿豆糕和《野草》一起埋在了法租界的梧桐树下。那年秋天,她收到张公子阵亡的电报,没哭,只是坐在窗前,看着梧桐叶一片一片落下来,像极了沈书言长衫上抖落的墨色。后来有人说,看见苏太太常去霞飞路的咖啡馆,点一杯黑咖啡,坐一下午,桌上放着朵白玫瑰,花瓣上总凝着水珠,像谁没干的泪。
民国三十八年,上海解放。苏曼卿已经老了,头发白了大半,住在一间逼仄的阁楼里。有天收废品的人来,她从旧箱子里翻出一个铁皮盒,里面是半块褪色的蓝手帕,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穿着月白长衫,身边的姑娘梳着麻花辫,笑得眉眼弯弯。她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照片,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口琴声,是《送别》,调子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像一段没讲完的故事。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见楼下有个穿蓝布衫的青年,正对着月亮吹奏,长衫的下摆被风掀起,像只欲飞的蝶。苏曼卿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滴在照片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像那年沈书言写在扉页上的字迹,也像她丢失在岁月里的,再也回不来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