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浮城旧事(1)。(1/2)

民国二十一年的上海,初秋的雨总带着股黏腻的潮意。沈若涵立在霞飞路公寓的窗前,看着雨丝斜斜地织在梧桐叶上,将那点残存的绿意洗得发亮。楼下黄包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混着远处电车叮叮的铃声,成了这座城市寻常的背景音。

“小姐,顾先生的电话。”佣人阿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听筒递到她手边。

沈若涵接过电话,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莫名一暖。“喂?”

“是我,维桢。”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带着点笑意,“雨好像没要停的意思,晚上的画展,还去吗?”

顾维桢,圣约翰大学的建筑系教授,也是她在三个月前那场赈灾义演上认识的人。彼时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在台上弹奏《春江花月夜》,他就坐在第一排,目光沉静地望着她,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却又不止于此。演出结束后,他捧着一束含苞的白玉兰过来,说:“沈小姐的琴声,像这玉兰花一样,干净得让人安心。”

那时她便觉得,这个男人眼里有光。

“去的,”沈若涵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声音放软了些,“说好要一起去看林风眠先生的新作呢。”

“那我七点来接你,”顾维桢顿了顿,又补充道,“穿件厚些的衣裳,夜里凉。”

挂了电话,沈若涵转身去衣柜前挑选衣裳。打开柜门,一排各式各样的旗袍映入眼帘,都是母亲托人定做的,料子考究,绣工精致。她指尖划过一件墨绿色暗纹的旗袍,那是上个月父亲的老友——商会会长张叔公送的,说是要给她介绍他的儿子,那个留着油亮大背头、说话总带着股铜臭味的张少爷。

她皱了皱眉,将那件旗袍推到一边,选了件浅灰色的西式连衣裙。料子是普通的棉麻,袖口滚着一圈细细的白边,是她自己在洋行里挑的。母亲总说她不爱红妆爱素服,不像个大家闺秀,可她就是喜欢这种自在的感觉。

沈若涵的父亲是前清举人,后来投身实业,在闸北开了家纺织厂,家境殷实。只是父亲思想守旧,总想着让她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安稳度日。可她读了五年教会女校,心里装着的不是相夫教子,而是那些新派小说里写的自由与理想。

七点整,顾维桢的福特轿车准时停在公寓楼下。他穿着一件深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少了几分讲堂上的严肃,多了些温和的气度。见沈若涵走出来,他立刻下车替她拉开车门,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这件裙子很适合你。”他说。

沈若涵脸颊微红,低头坐进车里。“顾先生今天也很不一样。”

车里放着一张黑胶唱片,是肖邦的夜曲,旋律悠扬。顾维桢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下周学校要去苏州考察古建筑,大概要去三天,”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回来给你带些苏绣的小玩意儿?”

“不用麻烦了,”沈若涵摇摇头,“我更想听你讲那些老房子的故事。”

顾维桢笑了:“那我就多拍些照片,回来讲给你听。”

画展在法租界的一家画廊里举行。林风眠的画色彩浓烈,笔触大胆,将西方的油画技巧与东方的意境融合得恰到好处。沈若涵站在一幅《仕女图》前,看得入了神。画中的女子眉眼低垂,带着种淡淡的哀愁,像极了此刻的自己。

“他的画里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顾维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啊,”沈若涵转过身,望着他,“就像这座城市,看起来热热闹闹的,可每个人心里都藏着自己的心事。”

顾维桢看着她,眼神深邃:“那你的心事是什么?”

沈若涵的心猛地一跳,避开他的目光,走到另一幅画前。“我……我没什么心事。”

顾维桢却跟了过来,站在她身边,声音压得很低:“若涵,我知道你家里的事。张会长那边,是不是给你施压了?”

沈若涵惊讶地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上周在商会的酒会上,张会长跟我提起过,”顾维桢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说要给你和他儿子定亲。”

沈若涵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我父亲很看好张家,说他们能帮衬家里的生意。”

“可你不愿意,对吗?”顾维桢追问。

雨还在下,画廊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沈若涵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一般。她抬起头,迎上顾维桢的目光,那里面有担忧,有鼓励,还有一种让她心慌意乱的情愫。

“我不愿意,”她终于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发颤,“我不想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过那种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

顾维桢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他往前挪了一小步,几乎要贴近她,低声说:“若涵,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雨水的清新,让她浑身一麻。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烫。

就在这时,画廊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沈若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顾维桢的靠近。只见几个穿着黑色短褂的男人簇拥着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张会长。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年轻人,梳着油亮的大背头,正是张少爷。

张会长一眼就看到了沈若涵,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快步走过来:“若涵侄女,这么巧,你也来看画展?”

沈若涵勉强笑了笑:“张叔公好。”

张会长的目光落在顾维桢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带着审视的意味:“这位是?”

“这位是圣约翰大学的顾维桢教授。”沈若涵介绍道。

顾维桢伸出手,语气平淡:“张会长。”

张会长敷衍地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拉着沈若涵的胳膊,亲昵地说:“若涵啊,我正想找你呢。下周六家里有个家宴,你和你父亲一起来坐坐,我让家明好好陪你聊聊。”

张少爷立刻上前一步,笑得一脸油腻:“若涵妹妹,到时候我给你看我新买的进口留声机。”

沈若涵只觉得一阵恶心,抽回自己的手:“张叔公,下周六我可能没空。”

“怎么会没空呢?”张会长的脸色沉了沉,“我都跟你父亲说好了。”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顾维桢上前一步,挡在沈若涵身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会长,沈小姐既然说没空,想必是真的有事。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张会长不会不懂吧?”

张会长没想到顾维桢敢当众顶撞他,脸色铁青:“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是若涵的朋友,”顾维桢直视着他,“朋友之间,总该互相维护。”

张会长气得说不出话,指着顾维桢半天,最后冷哼一声,带着儿子和手下愤愤地离开了。

画廊里的人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沈若涵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拉了拉顾维桢的袖子:“我们走吧。”

两人快步走出画廊,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些。顾维桢撑开一把黑色的雨伞,将沈若涵护在伞下。“抱歉,刚才可能太冲动了。”

沈若涵摇摇头,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流:“谢谢你,维桢。”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没有称呼,没有前缀,就那么自然地从嘴里说出来。顾维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里都盛满了温柔。

“雨小了,我们走走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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