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冬日暖阳(1/2)

破败小院里的血腥气,如同跗骨之蛆,在初冬清冷的空气里久久不散,混合着内脏的腥臊,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鼻端。那颗连着断裂獠牙的狰狞猪头,被秦铮随意地丢在院墙根最阴暗的角落,空洞的独眼和断裂的獠牙在暮色里依旧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森。小满缩在屋里最靠里的角落,抱着膝盖,小脸埋在臂弯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刚才那一声尖叫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沈静秋强忍着翻腾的胃,将背篓里那些沉甸甸、气味冲天的猪心、猪肝、猪肚、猪肠和肥膘一股脑倒进一个破木盆里。冰冷的井水哗啦啦地浇下去,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却也暂时压下了那股恶心感。她挽起袖子,咬着牙,开始费力地搓洗那些滑腻腻的内脏。油腻和血污很快染红了浑浊的水。

秦铮沉默地站在院中。他身上沾满暗红血渍的粗布衣衫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浓烈的血腥味几乎成了他的一部分。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满,又看了一眼蹲在木盆边、冻得手指通红却用力搓洗的沈静秋,眉头几不可察地拧紧。他没有说话,转身走向院墙边的水缸,舀起冰冷的井水,从头浇下!

“哗啦——!”

刺骨的寒水兜头淋下,冲淡了浓稠的血污,在他脚下汇成暗红色的细流。他动作粗粝而快速,用力搓洗着手臂和脸上的污迹,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那场山林杀戮带来的所有痕迹都冲刷干净。冰冷的井水顺着他紧绷的肌肉线条流淌,带走污秽,也带走那尚未完全平息的戾气。

直到皮肤被冻得发红,搓洗出血痕,他才停下。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和下颌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甩了甩头,水珠四溅,然后沉默地走到屋檐下,取下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夹袄,用力擦干身体和头发,迅速换上。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墙角那个瑟缩的小小身影旁。

“小满。”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冷水浸过的微哑,却刻意放得平缓。

小满猛地一颤,小脑袋从臂弯里抬起一点点,露出红肿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小脸,怯生生地看着他,眼神里还残留着巨大的惊恐。

秦铮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她平齐。他没有像沈静秋那样去抱她、哄她,只是沉默地、定定地看着她惊恐的眼睛。那目光不再冰冷,不再带着审视,只有一种磐石般的沉静和无声的安抚,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院墙角落那颗狰狞猪头带来的恐惧。

“死了。”他言简意赅,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不怕。”

小满怔怔地看着大哥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风暴,只有深潭般的平静。哥哥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似乎也被冰冷的井水冲淡了许多,只剩下熟悉的、带着山林和阳光气息的味道。那巨大的、几乎将她吞噬的恐惧,在这沉静的目光注视下,奇异地开始消退。她吸了吸鼻子,小嘴瘪了瘪,带着浓重的哭腔,小声地、试探地叫了一声:“……大哥?”

“嗯。”秦铮应了一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生疏的温和,伸出手,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小满脸颊上冰凉的泪痕。

这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像有魔力一般。小满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她猛地扑进秦铮怀里,小手死死抓住他换上的旧夹袄,放声大哭起来。这一次的哭声不再是惊恐的尖叫,而是委屈和后怕的宣泄,带着全然的依赖。

秦铮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小满瘦小的背脊,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襟。沉默如山,却稳稳地托住了这小小的、受惊的灵魂。

沈静秋停下了搓洗的动作,冰冷的水珠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她看着屋檐下相拥的兄妹,看着秦铮那沉默却坚实的背影,心头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浸泡着,酸胀而柔软。她默默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搓洗起盆里的内脏,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洗刷干净。

夜色彻底笼罩了小院。那颗狰狞的猪头被秦铮用破草席严严实实地盖住,暂时隔绝了视线。小满哭累了,在沈静秋温声细语的安抚下,蜷缩在草铺上沉沉睡去,小手还紧紧攥着沈静秋的一角衣襟。

沈静秋疲惫地走到外间,秦铮正坐在一张破木凳上,就着灶膛里微弱的余烬光亮,用一块磨刀石,仔细地打磨着那把沾血的柴刀。刀刃与磨石摩擦,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明暗不定。

“铮哥,”沈静秋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沉默,“那些肉……还有猪头猪皮,得尽快处理。天再冷些,也放不住太久。”她指的是拖网里那些庞大的肉块和角落里被盖住的猪头猪皮。

秦铮磨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到。就在沈静秋以为他不会回应时,那沙沙的摩擦声停了。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光,落在她疲惫的脸上。

“明天,去镇上。”他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

沈静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么多肉,自己吃是吃不完的,也容易招来祸患。拿到镇上卖掉,换回急需的物资,是唯一的出路。她点了点头:“好。那……我去准备准备。”

秦铮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打磨那锋利的刀刃,沙沙声再次响起,仿佛一种无声的承诺。

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村道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秦铮将那沉重的拖网再次捆扎结实,里面装着最肥厚的野猪后腿肉、里脊肉和那张硝制好的、相对完整的野猪皮。那颗硕大的猪头,也被他用破布包裹着,放在拖网的最上面。沈静秋则背着一个大背篓,里面塞满了清洗干净、用草绳捆好的猪心、猪肝、猪肚、猪肠和那几块炼油的肥膘。沉甸甸的背篓压弯了她的腰。

秦铮将拖网的牵引绳缠绕在手腕上,另一只手拄着一根临时削制的、充当拐棍的粗树枝。他迈开步子,左腿行走时,再次呈现出那种外人看来明显的、重心不稳的滞涩感。每一步都似乎有些吃力,拖着沉重的拖网,在覆霜的村道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沈静秋背着沉重的背篓,跟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他刻意伪装出的、略显蹒跚的背影。若非亲眼目睹过山林里那快如鬼魅的身手和雷霆万钧的一刀,她几乎也要被这完美的伪装骗过。

两人沉默地走在通往青石镇的土路上。天色渐亮,路上渐渐有了些赶早集的行人和推着独轮车的乡邻。看到秦铮拖着如此沉重的拖网,里面隐隐透出血色和硕大的兽头轮廓,再看他那条“瘸”腿和沉默冷硬的脸,路人纷纷侧目,眼神里带着惊讶、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几个相熟的村民想上前打招呼,也被那浓重的血腥气和秦铮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所阻,犹豫着没敢靠近。

沈静秋低着头,尽量不去看那些目光。她能感觉到秦铮刻意放慢了脚步,似乎在迁就她背负重物行走的速度。

青石镇比青山坳热闹许多。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的木板门陆续卸下,露出里面的货品。早点铺子蒸腾的热气带着面食的香气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秦铮没有在喧闹的集市停留,而是拖着沉重的拖网,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巷子尽头,矗立着一座两层高的木楼,黑底金字的招牌在晨光中格外醒目——**“醉仙楼”**。

这是青石镇最大的酒楼,据说东家在县里也有门路。

秦铮在酒楼后门停下。后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伙计的吆喝。他放下拖网的牵引绳,用那根充当拐棍的树枝支撑着身体,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左腿似乎不堪重负般微微曲起。

沈静秋放下背篓,也累得直喘气。

秦铮抬手,屈指在厚重的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沉稳。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围着油腻围裙、身材微胖的圆脸伙计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谁啊?大清早的……送货走前门!”

他话音未落,目光就落在了门口那堆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庞然大物上——被破布包裹也掩不住轮廓的巨大猪头,下面压着油亮厚实的肉块和一张完整的野猪皮。伙计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震惊取代,眼睛瞪得溜圆。

秦铮没理会他的态度,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野猪,新猎的。叫你们掌柜。”

伙计被他的气势慑住,又看看那分量惊人的肉,咽了口唾沫,丢下一句“等着”,便缩回头,脚步声匆匆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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