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烟火里的秘密(1/2)

深秋的寒气,像是无数根冰冷的细针,无孔不入地钻进村尾这间勉强修补过的茅草屋里。风从墙壁和屋顶那些尚未堵严实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悲鸣,吹得墙角几处特意留下的通风小孔也成了寒气的通道,让屋里仅有的那点暖意也岌岌可危。

沈静秋裹紧了身上那件用旧棉絮和麻布勉强拼凑起来的夹袄,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目光落在屋子角落里那个简陋的土坯台子上——那里堆着小半只剥了皮的獾子,还有两只肥硕的野兔,都是秦铮这几日“运气不错”从山里弄回来的猎物。

肉是好东西,尤其是在这食物匮乏、即将入冬的时节,是顶顶珍贵的能量来源。可看着它们,沈静秋的心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刚分家时那点粮食早已见底,小满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秦铮每日在山林里奔波也需要力气,这些肉食是他们重要的补给。然而,深秋的天气阴晴不定,白日里若有阳光还好,像今天这样阴冷的日子,这些生肉根本放不住多久。獾子肉边缘已经开始泛出一种不太新鲜的暗色,隐隐飘散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再不吃,恐怕就要白白糟蹋了。

小满缩在屋角铺着干草和旧褥子的“床”上,用一块破布裹着脚,小脸冻得有些发白,眼睛却巴巴地望着那堆肉,小声嘀咕着:“嫂子,肉……再不吃,是不是要坏了?”声音里带着孩子特有的馋意和对食物的本能珍惜。

沈静秋心里一紧。她转过身,目光投向小院。

秦铮正背对着屋门,在院中那片不大的空地上劈柴。他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粗布单衣,在深秋的寒风里显得格外单薄。他沉默地挥动着手臂,斧头落下时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每一次都劈在木柴纹理最脆弱的地方,发出沉闷的“咔哒”声。粗大的木柴应声裂开,断口整齐。他干活时,那条左腿似乎确实承力不多,身体重心习惯性地偏向右边,动作也因此显得有些滞涩。

可沈静秋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握着斧柄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节粗大,掌心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茧子,手背上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旧伤痕。当他发力时,手臂上被单薄衣物勾勒出的肌肉线条会瞬间绷紧,蕴含着一种沉默而强大的力量感。这绝不是普通猎户因打猎而锻炼出的体格,更像是一种经过长期、严苛训练后留下的痕迹。

这些日子以来,那个沉默男人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细节,如同散落的珍珠,在她心头滚过。精准得吓人的石子投掷,面对野猪时爆发出的、与“瘸腿”形象截然相反的恐怖速度和狠辣身手,还有那本藏在破木箱底、字迹工整深刻的《千字文》……她不敢深想,却又无法忽视。这个秦铮,像一团被浓雾包裹的谜。

寒风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吹进屋子,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也吹醒了沈静秋的思绪。不能再等了!这些肉食是他们过冬的重要依仗,绝不能白白浪费掉。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柴火烟味和泥土腥气的冰冷空气,鼓起勇气,走到门口,对着院子里那个沉默劈柴的背影提高了些声音:“铮哥!”

斧头劈砍的声音停了一瞬。秦铮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挥起斧头劈开一根新柴。咔哒!木柴裂开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静秋没有退缩,她看着那堆肉,语气尽量显得平静而务实:“天越来越冷了,你看角落那些獾子肉和兔肉,再这么放下去,恐怕撑不过两天就要变味坏掉。糟蹋了太可惜……不如,我们把它们熏成肉干吧?这样能存得久些,冬天也好有个嚼头。”

她把话说完,心里有些忐忑。熏肉的法子,是她前世在纪录片里看来的,那些大山里的少数民族保存肉食的传统智慧。这个时代,在青山坳这样的闭塞小山村,不知道是否常见。她怕秦铮追问来源,也怕他觉得自己多事。

院中沉默了片刻。只有寒风刮过茅草屋顶的簌簌声。

就在沈静秋以为他不会回应,准备再解释几句时,秦铮终于停下了劈柴的动作。他微微侧过头,线条冷硬的下颌对着她的方向,目光似乎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移开,最终落向院子另一角堆着的几根弯曲、但还算结实的杂木棍子上。

“嗯。”一个极短促、几乎被风吹散的鼻音。

然后,他放下了斧头。没有看她,也没有多余的话,径直走到那堆杂木棍子旁,俯身,开始挑拣起来。他挑选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手指在木头纹理上略一摸索,便决定了取舍。几根长短粗细相对合适的木棍被他拖到院子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

沈静秋悬着的心,随着他这声“嗯”和后续的动作,悄然落回了实处。成了!她立刻行动起来,转身对小满道:“小满,别缩着了,来,帮嫂子把这些肉搬到院子外边去,得先拾掇拾掇!”

“哎!”小满脆生生地应了,立刻从草铺上爬起来,小脸上因为有事可做而有了些光彩。姑嫂俩合力,小心翼翼地把那堆分量不轻的生肉搬到了院子里通风的地方。

沈静秋挽起袖子,露出冻得有些发红的手腕,在院角那个用石头垒砌的简易水槽边开始处理这些肉。冰冷的井水刺得骨头缝都发凉,她却毫不在意,动作麻利地将獾子肉和兔肉再次仔细清洗,刮去残留的筋膜和可能沾染的污物。她找来那把豁了口但还算锋利的旧菜刀,将大块的肉顺着纹理,切成厚薄相对均匀的长条。肉块在她手下被分解,空气中弥漫开新鲜肉类的腥甜气息。

另一边,秦铮的动作更快。他拖过去的杂木棍子很快在他手中变了样。没有尺子,没有墨线,他仅凭着手感和眼力,将几根木棍交叉固定,用粗糙的麻绳捆绑结实,一个简易熏架的主体框架便已成型。他又找来几根更细些的树枝,用随身携带的一把旧匕首飞快地削去枝杈,留下光溜的直杆,再将这些横杆一根根均匀地绑在主框架上,形成一层层搁肉的篦子。

他的动作专注而利落,无论是挥动匕首削砍树枝,还是用麻绳打结固定,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流畅和稳定。那双手稳定得可怕,每一次挥动都恰到好处,仿佛他正在进行的不是搭建一个简陋的熏棚,而是一件精密的作品。尤其是当他处理几处需要榫卯般契合的关键连接点时,手指翻飞,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眨眼间,一个异常稳固的卡口便已完成。这绝不是普通猎户应有的手艺,更像浸淫此道多年的匠人。

沈静秋一边切肉,一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那专注的侧脸在深秋灰白的天光下轮廓分明,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坚毅。火光还未燃起,但这专注的姿态,已经在他周身形成了一种无形的气场,隔绝了深秋的寒意。

熏架的主体迅速成型,秦铮的目光扫过院子角落堆着的厚实茅草和挖地基时留下的湿泥。他走过去,抓起几把茅草,开始沿着熏架的框架外围,一层层仔细地覆盖、捆绑,形成厚厚的草壁。接着,他又挖起湿泥,用力拍打在茅草层上,糊住缝隙,加固草壁,只在顶部留下几个大小不一的出烟孔。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感,泥巴在他手下服服帖帖,很快将整个熏架的外围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个顶部略尖、四面厚实的锥形熏棚便矗立在院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迟疑和多余的动作。当他最后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盖住顶部最大的那个出烟孔,只留下边缘缝隙时,沈静秋手头的大块肉也基本处理完毕了。

“铮哥,都切好了。”沈静秋将切好的肉条放进一个洗刷干净的大木盆里,指着旁边那个她特意留下的陶罐,“盐……只有这些了,得省着点用。”

秦铮的目光扫过木盆里堆叠的肉条,又看了看那个分量不多的盐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走过来,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提起旁边装满水的水桶,将冰冷的井水哗啦一声倒进木盆里,水花溅起,打湿了沈静秋的裤脚。

“洗。”他只吐出一个字,言简意赅。

沈静秋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要去除肉里多余的血水,减少腥臊气,也能让盐分渗透得更均匀。她挽起袖子,双手伸进刺骨的冷水里,用力揉搓起盆里的肉条。血水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很快染红了盆中的水。

秦铮则转身走到熏棚旁,在底部预留的开口处,开始清理地面,挖出一个浅浅的土坑,作为火塘。

几遍换水搓洗后,木盆里的水终于变得清澈。沈静秋捞出肉条,稍微沥了沥水。秦铮也走了过来,他拿起盐罐,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一条肉,掂量了一下厚度和大小。

“盐,给我。”他伸出手。

沈静秋连忙把盐罐递过去。

秦铮接过盐罐,没有像沈静秋预想的那样直接往肉上撒,而是走到一旁,从灶膛里扒拉出一些冷透的草木灰。他将草木灰倒在一个破瓦片上,然后从盐罐里倒出一小撮珍贵的盐粒,用粗糙的手指捻碎,再小心翼翼地混入草木灰中,反复揉搓混合均匀。灰白色的草木灰沾染了盐粒,变成一种更深的灰黑色。

沈静秋看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草木灰本身就有一定的吸附和防腐作用,混合了盐,既能节省盐的用量,又能让盐分更均匀地附着在肉上,渗透进去。这法子……她前世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的记载,是古人的智慧?还是他独有的经验?

秦铮没有解释,他沉默地将混合好的草木灰盐均匀地涂抹在每一条肉上。他的动作很仔细,指腹用力,确保盐灰能揉进肉的纹理缝隙里,连肉条的侧面和褶皱处都不放过。他涂抹时,手臂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起伏,手背上那道最深的旧疤痕在灰黑的盐渍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

沈静秋也赶紧动手,学着他的样子,将带着草木灰和盐粒的混合物,用力揉搓进手中的肉条里。冰冷的肉块和粗糙的盐灰摩擦着指尖,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两人隔着木盆,默默地进行着同一道工序。小院里一时间只剩下肉条被揉捏时发出的细微“噗叽”声,以及盐粒摩擦的沙沙声。深秋的寒意似乎也被这专注的劳作驱散了几分。

所有的肉条都仔细涂抹完毕,被暂时堆放在一个干净的破席子上。秦铮走到熏棚边,弯腰钻了进去,将刚才绑好的几层树枝篦子调整到合适的高度,确保肉条挂上去后,既能均匀受热,又不会离底下的火源太近而被烤焦。

“挂。”他简短地吩咐,自己则开始准备点火的东西——一些半干的松针、松果壳和耐烧的硬木块。

沈静秋立刻拿起处理好的肉条,小心地将它们一一挂在熏棚内层的树枝篦子上。肉条沉甸甸的,带着盐灰特有的咸涩气息,密密麻麻地悬挂起来,挤满了并不宽敞的熏棚内部空间。小满也在一旁帮忙递送肉条,小脸因为忙碌而微微泛红。

当最后一条肉挂好,沈静秋从熏棚里退出来时,秦铮已经蹲在熏棚底部的火塘口。他拿出火镰和火石,咔哒、咔哒地敲击着。几点火星溅落在揉搓得极其蓬松干燥的松针引火绒上,一缕细小的青烟升起,随即,一点橘红色的火苗颤巍巍地亮了起来。

秦铮小心翼翼地将这珍贵的火苗移入火塘,又轻轻覆上更多的松针和松果壳。火苗舔舐着干燥的燃料,欢快地蔓延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橘红色的光映亮了他专注的侧脸,也驱散了火塘口一小片区域的寒意。

“柏枝。”他头也不抬地说。

沈静秋立刻将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捆新鲜翠绿的柏树枝递过去。这是她昨天特意去后山向阳坡上采回来的,带着浓郁的、特有的清苦香气。

秦铮接过柏枝,并没有立刻全部投入火中。他极其小心地挑选了几枝,只取末梢最细嫩的部分,轻轻覆盖在刚刚燃起的火堆上。新鲜的柏树枝遇热,并没有猛烈燃烧,而是迅速卷曲、发黑,随即升腾起一股浓郁的白烟。这白烟带着强烈的柏树油脂特有的清香和一种微涩的烟火气,滚滚涌向熏棚内部。

“火候,”秦铮的声音在烟雾中显得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晰,“不能有明火,只熏。”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根粗树枝,极其精准地拨弄着火塘里的燃料。将那些燃烧过旺、窜出火苗的木块拨到边缘,让它们只保持红热的炭火状态,又将新鲜的、带叶的柏树枝适时地覆盖上去,制造出源源不断的浓烟。他的动作稳定而富有韵律,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每一次拨弄都恰到好处,确保火塘中心始终只有暗红的炭火和缓缓升腾的白烟,绝不会窜出明火将上方的肉烤焦。

浓烟带着柏树特有的清冽香气,源源不断地涌入熏棚,很快,整个熏棚都变得烟雾缭绕。一丝丝白烟从顶部的缝隙和特意留出的孔洞中逸散出来,在深秋清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混合着柏树的清香和肉类的油脂气息,形成一种独特而诱人的味道。

沈静秋站在一旁,看着秦铮蹲在火塘口的身影。跳跃的炭火光芒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将他额角那道平时不易察觉的浅淡旧疤也映照得清晰起来。浓烟不时被风吹得卷向他,他微微眯起眼,却依旧稳稳地掌控着火塘里的情况。火光在他深邃的瞳孔里明明灭灭,专注的神情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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