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半惊热(2/2)
“水。”秦铮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在灶火的噼啪声中异常清晰。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灶台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火光,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沈静秋手中的水瓢和陶锅,眉头紧锁。
沈静秋动作一顿,愕然地看向他。
秦铮的目光掠过陶锅里散乱的草药,又落在她手中的水瓢上,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声音低沉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水三碗,煎至一碗,文火。”
水三碗,煎至一碗,文火!
这……这绝不是随口一说!这是标准的煎药火候和水量!
沈静秋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握着水瓢的手猛地一颤!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秦铮!
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半边脸。那张平日里沉默冷峻、甚至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木讷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在火光下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小满病情的沉重忧虑,有被逼到绝境不得不显露的无奈,还有一种被撞破秘密后、如同深渊般的凝重!
他……他竟然真的懂医!而且绝非皮毛!
巨大的震撼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席卷了沈静秋的脑海!那本《千字文》上精深的批注,那快如鬼魅的身手,那面对野猪时精准狠绝的一刀,还有此刻这精准得可怕的药方和煎药指导……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瞬间串联,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秦铮的目光与她惊骇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那眼神深邃得如同要将她吸进去,里面翻涌着无声的警告,也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没有解释,一个字也没有。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照做,救小满要紧!
随即,他移开了视线,重新走回小满的草铺边,沉默地坐了下来。他伸出手,用那冰冷刺骨的湿布片,继续一遍遍擦拭着小满滚烫的额头和手心,动作依旧沉稳,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指导从未发生。
沈静秋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秦铮那沉默如山、却散发着无形压力的背影,颤抖着手,按照他的指示,舀了三碗冰冷的井水,倒入陶锅,将草药浸没。
灶膛里的火被她小心翼翼地压住,只留下稳定的、温和的橘黄色火苗,舔舐着陶锅的底部。
文火。
她盯着那跳跃的、温和的火光。
水三碗,煎至一碗。
她盯着陶锅里渐渐被温水浸润的、干枯蜷缩的草药叶片。
文火。
秦铮那低沉精准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破陶锅在文火的舔舐下,发出细微的咕嘟声。水汽开始蒸腾,带着草药特有的、混合着淡淡苦涩和清凉的气息,在冰冷的灶房里弥漫开来,渐渐压过了那令人窒息的寒意和血腥气。
沈静秋机械地用木勺搅动着锅里的药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翻滚的、颜色逐渐加深的药液。她的心,却如同被放在文火上煎熬着。背后,是秦铮沉默擦拭小满的细微水声和小满痛苦的呻吟。眼前,是这锅承载着希望和无数谜团的药汤。
她不敢回头去看秦铮的表情。她知道,此刻他一定在看着她。那目光,一定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冷,比这锅底的文火更灼人。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淌。陶锅里的药液渐渐浓缩,翻滚的气泡变得绵密,颜色也变成了深沉的褐色。当药液终于缩减到只剩下一碗底时,沈静秋用一块破布垫着滚烫的陶锅耳,小心翼翼地将那浓稠的、散发着苦涩清凉气息的药汤,倾倒在一个相对完好的粗陶碗里。
深褐色的药汤在碗中微微晃荡,映着灶膛里最后一点跳动的火光。
沈静秋端着这碗滚烫的药汤,如同端着千钧重担。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秦铮依旧坐在小满的草铺边,背对着她。他微微低着头,宽厚的肩背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沉默的轮廓。他手中的湿布片依旧在轻轻擦拭着小满的手心,动作轻缓而专注。小满似乎安静了一些,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但小脸依旧烧得通红。
沈静秋端着药碗,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铮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但沈静秋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似乎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那沉默的背影,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走到草铺边,蹲下身。滚烫的药碗散发出苦涩的气息。
“小满,乖,喝药了……”沈静秋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用小木勺舀起一点药汤,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凑到小满干裂的唇边。
秦铮终于缓缓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药碗上,也没有落在沈静秋的脸上。
他越过沈静秋的肩头,越过那碗升腾着苦气的药汤,直直地、沉沉地,落在了沈静秋的脸上。
那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小满病情的沉重忧虑,有对那碗药效的期待,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后的、赤裸裸的审视,一种无声的警告,以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如同这沉沉夜色般的凝重。
他就那样看着她,一言不发。
灶膛里最后一点火苗,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