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膏香盈袖(1/2)
冬日的寒意,如同最顽固的敌人,终于彻底占据了青山坳的每一个角落。寒风不再是呼啸而过,而是如同浸了冰水的刀子,贴着人的皮肉刮,割得生疼。屋檐下的冰棱子挂得老长,在惨淡的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土墙的缝隙被寒风钻透,屋里那点可怜的暖意,仿佛随时会被这无孔不入的寒气彻底吞噬。
小满的小手生了冻疮,原本只是指节处几个小小的红疙瘩,又痒又疼,她忍不住去挠,结果很快红肿起来,甚至有两处破了皮,渗着淡黄的组织液,看着就揪心。小家伙晚上疼得睡不着,抱着手偷偷掉眼泪,白天却咬着牙不敢吭声,生怕给哥嫂添麻烦。
沈静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自己的脚趾和后脚跟也未能幸免,又痒又胀,夜里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那种钻心的麻痒和刺痛让她辗转难眠。去镇上抓药?那点刚捂热乎的银钱,是留着买粮过冬的救命钱,一分都动不得。王老头那赤脚医生,对付冻疮也无非是些土方子,效果甚微。
这苦楚,不止是她们一家。清晨去井边打水,沈静秋看到隔壁寡居的李阿婆,那双枯树皮般的手上,冻疮裂开的口子更深更宽,像干涸土地上狰狞的伤口。路上遇到的几个相熟的村妇,缩着脖子,把手揣在袖筒里,露出的指关节无一例外都是红肿发亮。寒风里飘来低低的抱怨和吸冷气的声音。
冻疮,是悬在每一个贫苦村民头顶的、冰冷刺骨的利剑。
沈静秋搓着冻得发僵的手指,看着灶膛里跳跃的、微弱却温暖的火苗,一个念头如同火星般在脑海里迸亮——冻疮膏!
她前世在乡下外婆家过寒假,外婆那双饱经风霜的手也总是生冻疮。外婆用的不是什么名贵药膏,就是自己熬的土方子!猪油、蜂蜜、再加上晒得干透磨成粉的老姜!外婆说,猪油滋润防裂,蜂蜜能生肌收口,老姜粉活血驱寒!简单,有效!
希望的火苗瞬间点燃了沈静秋的心。她立刻行动起来。
原料是现成的。家里炼好的猪油还有一小罐,凝固在陶罐里,白花花的,散发着油脂特有的醇厚香气。蜂蜜珍贵,上次买糖时,她狠了狠心,也买了一小罐深琥珀色的野蜂蜜,一直没舍得用。至于老姜……墙角那个破筐里,还躺着几块表皮干皱、但内里依旧辛辣的老姜疙瘩。
沈静秋小心翼翼地从陶罐里挖出几大勺凝固的雪白猪油,放入一个洗刷干净的粗陶小锅里。灶膛里添上几根耐烧的硬柴,小火慢慢加热。白色的油脂在温热的陶锅里渐渐融化,化作一汪清亮微黄的油液,浓郁的油香弥漫开来。
她将那块老姜仔细清洗干净,切成薄片,又放在窗台上借着凛冽的寒风彻底吹干。干透的姜片变得硬脆。沈静秋找出一个干净的石臼,将姜片放进去,用石杵用力地、反复地研磨。石杵与石臼摩擦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辛辣的气息随着姜片的碎裂而逸散开来,刺激得她鼻子发痒。直到姜片被彻底捣成细腻的、带着纤维的深黄色粉末。
这时,陶锅里的猪油已经彻底融化,温度也上来了,油面泛起细小的气泡。沈静秋将磨好的姜粉小心地撒入热油中。刺啦一声轻响,浓郁的姜辣味混合着油香猛地升腾而起,瞬间充满了小小的灶间,辛辣而温暖。
她用小木勺缓缓搅动着,让姜粉均匀地融入油中。油脂的颜色逐渐加深,呈现出一种温暖的、诱人的浅褐色。辛辣的气息在热力的作用下被激发,变得更加醇厚。
最后一步,她拿起那罐珍贵的蜂蜜。深琥珀色的蜜浆粘稠如缎,在罐口拉出晶莹的丝线。沈静秋屏住呼吸,小心地舀出两大勺,缓缓倒入沸腾的油姜混合物中。
“滋啦——!”
蜂蜜遇热,发出一阵欢快的声响。清甜的蜜香瞬间炸开,霸道地中和了姜的辛辣和油脂的醇厚,三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热力下奇妙地融合、交织,最终形成一种独特而温润的、带着暖意的馥郁香气。这香气仿佛有实体,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沁人心脾,瞬间驱散了灶房里残留的寒意,连带着人心头都暖了几分。
沈静秋用木勺不停地、耐心地搅拌着。锅中的混合物渐渐变得粘稠、细腻,颜色也稳定为一种温润的、如同上好琥珀般的棕黄色。她用木勺挑起一点,膏体拉出细长的丝线,缓缓滴落,在勺尖留下饱满的弧度。
成了!
她立刻撤了灶膛里的柴火,只留一点微弱的余烬温着锅底,让膏体在温热的状态下慢慢冷却凝固。浓郁的膏香如同温暖的云雾,在小屋里缭绕不散,将外面凛冽的寒风都隔绝了几分。
小满被这奇异的香气吸引,吸着鼻子凑了过来,红肿的小手好奇地扒着灶台边沿:“嫂子,好香啊!这是什么?” 连在角落里沉默劈柴的秦铮,手上的动作也似乎停顿了一瞬,目光不易察觉地朝灶台方向瞥了一眼。
“是冻疮膏,涂在手上脚上,就不冻不裂了。”沈静秋笑着,用指尖蘸了一点点温热的膏体,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小满手上红肿破皮的地方。琥珀色的膏体细腻温润,带着暖暖的温度和奇异的馨香,刚一接触皮肤,那火辣辣的刺痛和钻心的麻痒似乎就神奇地缓解了不少。
“凉凉的……又有点热热的……”小满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好像……没那么疼了?”
沈静秋心中一定。她自己也挖了一点,仔细涂抹在脚后跟的冻疮上。膏体带来的微凉触感之后,是一种温热的、如同被温水包裹的舒适感,那顽固的瘙痒和刺痛感果然被压下去不少。虽然不可能立竿见影,但这舒缓的效果已经让她惊喜不已!
看着陶锅里凝固了大半、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琥珀色膏体,沈静秋心中一动。她找出了几个洗刷干净、晾干的粗糙小陶罐——那是之前装劣质酱料或者盐巴剩下的。她用木勺将温热的冻疮膏小心地舀进这些小陶罐里,直到装满三个小罐。
“小满,帮嫂子拿着这个。”她将其中一个小陶罐递给小满,自己则拿起另外两个,“我们去看看李阿婆。”
秦铮抬起头,看着她们姑嫂俩。沈静秋对上他的目光,解释道:“给李阿婆送点试试。她手上裂得厉害。”秦铮没说话,只是目光在她被灶膛烟火熏得微黑、还沾了点油渍的袖口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沉默地劈柴。
李阿婆那间比沈静秋家还要破败的小屋,在寒风中瑟缩着。推开吱呀作响、漏风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草药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李阿婆正佝偻着身子,坐在冰冷的土炕边,对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碗,试图用那双手上布满深裂口子、红肿变形的手指,去撕扯一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
“阿婆!”沈静秋唤了一声。
李阿婆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好一会儿才聚焦,看清是沈静秋和小满,脸上挤出一丝虚弱的笑:“是……是秦三媳妇和小满啊……快,快进来坐……”她试图起身招呼,但那双冻疮溃烂的手一撑炕沿,就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眉头紧紧皱起。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