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子对弈（2/2）

不待吴三桂反驳，他语速加快，如同连珠炮般轰击：“表忠心？父王，您觉得，用前朝帝王之血染红的忠心，北京城里的那位小皇帝真的会信吗？多尔衮在时如何待您？顺治亲政后又如何？洪承畴洪经略为清廷立下何等汗马功劳？如今何在？江宁养老，门可罗雀！还有那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哪个不是战战兢兢？清廷何曾真正信任过我汉人降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才是他们的驭下之道！杀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永历，除了坐实您‘鹰犬’之名，让天下汉人齿冷，让清廷更加猜忌您这柄‘刀’过于锋利、且染了旧主之血外，还能得到什么？！”

“洪承畴”“孔有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些名字和典故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吴三桂的心里。他脸上的怒意被一种更深沉的阴霾取代。

洪承畴晚年的凄凉，吴三桂又岂能不知？

清廷对三藩明里封赏，暗里削权的种种迹象，他又岂能毫无察觉？

吴宸轩的话精准地撕开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和疑虑。

看到父亲眼神的闪烁，吴宸轩知道火候到了。他话锋陡转，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强的蛊惑力：“父王，永历帝并非无用之物！他活着，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

吴三桂浓眉一挑，眼中精光一闪：“哦？一个亡国之君，阶下之囚，除了惹祸，还有何用？”

“有大用！”吴宸轩斩钉截铁，向前一步，目光灼灼，“父王可曾想过，‘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七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吴三桂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他身体微微一震，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儿子。

吴宸轩趁热打铁，语速放缓，字字清晰，勾勒出一幅截然不同的政治蓝图：“永历帝是前明正统！他身上流淌的是太祖朱元璋的血脉！只要他活着，哪怕只是作为一尊泥塑木雕的偶像，他就是一个象征！一个凝聚天下尚未彻底死心的汉人之心的象征！”

“将他牢牢控制在父王手中！对外宣称其‘病逝’，实则秘密囚禁。如此，清廷那边，父王既‘完成’了旨意，去除了他们的‘心腹大患’，可表‘忠心’；对内，尤其是对南方那些尚存观望、心怀故国的士绅遗民、散落各处的残明势力，甚至是李定国、白文选那些还在抵抗的‘流寇’……永历帝这个‘正统’的存在，就是父王手中一张无形的王牌！”

“父王坐镇西南，根基深厚。然清廷势大，终有削藩之日。届时，若父王手中握有这面‘大明正统’的旗帜，振臂一呼，是‘奉天讨逆，恢复汉家’，还是‘起兵自保，割据一方’？名分大义尽在父王掌握！进可逐鹿中原，退可裂土称尊！此乃立于不败之地的活棋！远胜于杀一废帝，徒留千古骂名，更自绝于天下汉人！”

“挟天子以令诸侯……”吴三桂喃喃地重复着这六个字，眼中的光芒急剧变幻。愤怒、猜疑被一种深沉的思索和巨大的野心光芒所取代。他背着手，在宽阔的偏厅内缓缓踱起步来。沉重的脚步在寂静中回响。

吴宸轩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跟随着父亲的身影，手心因为紧握着那根冰冷的弓弦而浸满了汗水。

他知道，自己抛出的这个构想，其诱惑力对于一个身处权力漩涡，又对清廷充满戒惧的枭雄而言是致命的。

这远比直接劝吴三桂不要杀永历帝更有力量。

吴三桂踱了几圈，猛地停在巨大的西南舆图前，背对着吴宸轩。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图，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复杂的棋局。

厅内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吴三桂缓缓转过身。他脸上的所有情绪似乎都沉淀了下去，只余下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他看着吴宸轩，目光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惊讶，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只是用那低沉而听不出喜怒的声音，缓缓说了一句：“容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