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山海共筑与旧影终现(2/2)
夜色浓稠如墨,城中村的巷道窄得像肠子,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楼与楼之间仅容一人通过。电线如蛛网般在头顶交织,晾晒的衣服在夜风中飘荡,投下鬼魅般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垃圾的酸腐味,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属于长期不见阳光的阴湿气息。
巷道尽头,一栋六层自建楼的四楼,窗帘紧闭,但从缝隙里透出微弱的、不稳定的光线——那是蜡烛或应急灯的光。
楼下阴影里,蹲伏着十二个身影。
吕奕凡贴在墙根,一身黑色特警作战服,防弹背心,战术头盔,脸上涂着黑色油彩。他呼吸平稳悠长,眼睛在夜视仪后如鹰隼般锁定四楼那扇窗。耳麦里传来极轻的电流声,以及各小组压低的汇报:
“a组就位,前门封锁。”
“b组就位,后窗监控。”
“c组就位,楼梯口控制。”
他身后,宋瑾乔同样全副武装。三年经侦生涯让她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但此刻回到一线,那双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猎手般的锐利。她检查着手中的破门锤,动作熟练。
更旁边,是陈默。
变化最大的是他。三年时间,这个曾经的“战场机器”在吕奕凡的调教下,完成了向合格警察的蜕变。他依旧高大挺拔,但肩背的线条不再那么紧绷如铁,而是多了几分属于执法者的从容。脸上那道旧疤还在,但眼神里的戾气已沉淀为冷静的专注。此刻他正通过手势与另一侧的队友沟通,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
(内心:吕队说得对,警察不是杀手,是秩序。暴力是最后的手段,脑子才是第一武器。)
耳麦里传来技术组的声音:“吕队,热成像确认,四楼共有七个热源,其中三个较小,疑似儿童。目标人物‘梅姐’在靠窗位置,正在移动。”
吕奕凡眼神一凛。
梅姐。张秀梅。四十七岁。涉嫌组织拐卖妇女儿童超过二十年,经手的孩子不下三百个。狡猾、残忍、反侦查意识极强,多次逃脱追捕。这张脸,这份档案,在吕奕凡心里烙了二十多年。
不,不仅仅是档案。是气味,是触感,是刻进骨髓的恨意。
(内心:那股甜得发腻、混着乙醚的麻布味儿……潘大勇,陈莲芝,那对畜生夫妻!还有你,张秀梅——你用铁棍敲断我左臂的时候,说“不服管教就是这个下场”。云凡哭着求你,你扇他耳光,说“值钱的货别打坏了脸”。)
吕奕凡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半秒。二十多年的光阴仿佛被压缩成一瞬,那股甜腻的麻布气味似乎再次钻进鼻腔,左臂的旧伤处传来幻痛。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将翻涌的暴戾压回胸腔深处,化作更冰冷、更坚硬的杀意。
(内心:今天,该算账了。)
他抬起左手,竖起三根手指。
三。
二。
一。
“行动!”
破门锤重重砸向锈蚀的铁门!
“砰——!!”
巨响撕裂夜色。铁门扭曲变形,向内轰然倒下。
“警察!不许动!”
十二道黑影如利箭般射入屋内。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瞳孔收缩。
不足四十平米的房间,被隔成三个笼子般的空间。每个空间里挤着三到四个孩子,最小的看起来不过五六岁,最大的也就十二三岁。孩子们蜷缩在发霉的破棉被上,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空气里弥漫着排泄物的恶臭和长期不洗澡的酸腐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的化学气味。
吕奕凡的鼻腔猛然一抽——就是这股味儿!二十多年了,这甜得发腻、混着乙醚的麻布气味,像毒蛇一样钻进记忆深处!
靠窗的桌边,一个穿着廉价花衬衫的中年女人猛地站起,手里抓着一个帆布包就想往窗外扔——那里系着一条逃生绳。
“站住!”宋瑾乔厉喝,枪口锁定。
女人僵住,缓缓转身。
张秀梅。照片上那张脸老了十岁,眼角皱纹深刻,嘴唇紧抿,但那双眼睛——浑浊、狡黠、深处藏着毒蛇般的阴冷——丝毫未变。
她看着冲进来的警察,脸上没有惊慌,反而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哟,阵仗不小啊。我这儿就几个穷亲戚的孩子,借住几天,犯法了?”
吕奕凡抬手,示意队员控制现场,解救孩子。他一步步走向张秀梅,作战靴踩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宋瑾乔和陈默一左一右跟上,枪口始终锁定。
张秀梅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吕奕凡身上。她眯起眼,似乎在回忆什么。这张脸……涂满油彩,但轮廓有点眼熟。
吕奕凡走到她面前一米处,停下。他没有摘下头盔,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左侧眉骨上方——那里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白色旧疤,是当年在黑窑子搬煤时被监工用铁锹刮的。但这个动作本身,是一种唤醒。
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一字一句:
“乙醚麻布,潘大勇和陈莲芝捂的。铁棍,左臂,你说‘不服管教就是这个下场’。还有一个男孩,值钱,你扇他耳光,说‘别打坏了脸’——想起来了吗,梅姐?”
张秀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记忆的闸门被粗暴撞开。不是模糊的轮廓,是清晰的、带着血腥气的画面——
二十多年前,某个肮脏的仓库。一对乡下夫妻(潘大勇和陈莲芝)送来了两个男孩。大的那个七八岁,眼神像狼崽子,被麻布捂住还拼命挣扎;小的那个五六岁,长得特别俊,皮肤白,眼睛亮。她一眼就看出小的那个能卖高价。
大的那个不服管教,她用铁棍敲断了他的左臂。骨头断裂的声音很脆,那孩子咬着嘴唇没哭,只是死死瞪着她,眼神里的恨意让她都心里发毛。小的那个哭着扑过来求她,她反手一耳光扇过去:“值钱的货别打坏了脸!”
后来,小的被一个“高端客户”高价买走,据说要送去“特别培养”。大的因为断了手,又太犟,卖不出价,被她转手扔给了一个黑窑子的工头,换了五百块钱。
那个断了左臂、眼神像狼崽子的大男孩……这张脸,这轮廓,这疤痕……
“你……”张秀梅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声音像破风箱,“你是……那个……断手的……”
“对。”吕奕凡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我就是那个‘不服管教、断了左臂、被卖到黑窑子的小崽子’。”
他上前半步,目光如手术刀般剖开张秀梅故作镇定的伪装:
“潘大勇和陈莲芝,三年前在桂省落网,死刑,已经毙了。他们的上线,三个,两个死在境外火并,一个在监狱里‘意外’坠楼——你猜,是谁提供的线索?”
张秀梅脸上的肌肉开始疯狂抽搐。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淹过膝盖,淹过胸口,扼住喉咙。她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墙,退无可退。
“我……”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那是……迫不得已,我也是被人逼的……”
“迫不得已?”吕奕凡打断她,指了指身后正在被队友小心翼翼抱出的孩子们,“那这些孩子呢?也是你‘迫不得已’关的?张秀梅,二十四年,三百多个孩子,七个确认死亡,十二个至今下落不明——我弟弟吕云凡,就是那十二个里的一个!”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岩浆即将喷发的震颤:
“这些年,我每天睡觉前都会想——我弟弟被你卖到哪里去了?是活着还是死了?是被人打断了腿在街上乞讨,还是关在哪个地下室不见天日?你毁了我的家,毁了我弟弟的人生,现在还想用‘迫不得已’来搪塞?!”
宋瑾乔上前,亮出手铐:“张秀梅,你涉嫌组织拐卖妇女儿童、非法拘禁、故意伤害等多项罪名,现在依法逮捕你。”
冰凉的金属扣上手腕的瞬间,张秀梅猛地挣扎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的毒蛇。她瞪着吕奕凡,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的、毒辣的怨毒:
“是你!是你毁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们这些警察,装什么正义!你弟弟?哈哈哈——你弟弟说不定早就死在哪个下水道里了!你永远也找不到他!永远——”
“带走。”吕奕凡挥挥手,语气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陈默和另一名队员一左一右架起张秀梅。经过吕奕凡身边时,张秀梅还在嘶吼诅咒,唾沫星子喷溅。
吕奕凡侧身让开,甚至没再看她一眼,只是对耳麦说:“通知救护车,孩子们需要立即体检和心理干预。联系打拐办,启动dna比对,寻找家属。另外,审讯室准备好,我要亲自审。”
“是!”
张秀梅被拖下楼,咒骂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房间里只剩下警察和孩子们。柔和的应急灯亮起,队员们正用毛毯裹住孩子,轻声安抚。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紧紧抱着宋瑾乔的脖子,把脸埋在她肩头,身体还在发抖。
吕奕凡站在窗边,摘下战术手套。他的左手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恐惧,是二十多年恨意一朝释放后的生理性虚脱。他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方那道陈年的、微微凸起的骨痂——那是当年被铁棍敲断后愈合留下的痕迹。
(内心:云凡,哥抓住她了。当年害我们分开的畜生,一个一个,都会付出代价。你……一定要活着,等哥找到你。)
宋瑾乔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水:“吕队,你……”
“我没事。”吕奕凡接过水,拧开,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只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转身,看向房间里那些逐渐停止哭泣、开始好奇打量警察叔叔阿姨的孩子们。最小的那个男孩,眉骨上也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正睁着大眼睛看他。
吕奕凡走过去,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出任务前随手塞的,包装纸都有些皱了。
“疼吗?”他问,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
男孩摇头,接过巧克力,小声说:“谢谢叔叔。”
吕奕凡抬手,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发,动作有些笨拙,但足够温柔。
(内心:妈,大哥,我抓住她了。那些被她毁了的孩子,我救出来了一些。虽然还不够……但这是一个开始。)
他站起身,对宋瑾乔和陈默说:“收队。回去连夜突审,我要她把所有下线、所有据点、所有还没被找到的孩子——全部吐出来。尤其是二十四年前,被她经手过的所有男孩的流向。”
“是!”
走出那栋楼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晨风微凉,吹散了城中村的污浊气息,也吹散了那股甜腻的麻布味幻影。警灯无声闪烁,将巷道染成红蓝交织的颜色。
吕奕凡坐进指挥车,摘下头盔,深深吸了口气。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但心底某个沉甸甸的、压了二十四年的东西,似乎松动了一丝。
宋瑾乔看着他:“吕队,陈默刚才说,审讯他想参与。”
吕奕凡看向车窗外——陈默正在和救护人员交接孩子,侧脸在晨曦中显得沉稳而专注。那个曾经只会用拳头和枪说话的汉子,如今学会了蹲下身跟孩子平视,学会了用生硬但真诚的语气说“别怕,叔叔带你回家”。
“让他参与。”吕奕凡拧紧瓶盖,“他需要知道,我们抓人,不是为了泄愤,是为了让该负责的人负责,为了让受害者有机会重新开始。但张秀梅的审讯……我亲自来。”
车子启动,驶出城中村,汇入苏醒的城市车流。
吕奕凡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不是张秀梅怨毒的脸,而是弟弟吕云凡最后被带走时回头看他那一眼——惊恐,无助,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还有黑窑子里暗无天日的日子,左臂断裂的剧痛,以及无数次在梦里重复的那句:“哥,我怕……”
(内心:云凡,你到底在哪?范智帆……你脚踝上那道疤,和云凡小时候爬树摔的一模一样。是你吗?如果是你,为什么不相认?如果不是你……那你是谁?)
但他没有让这个疑问停留太久。天亮了,还有审讯要主持,还有张秀梅这张嘴里,可能挖出关于弟弟下落的线索。
车窗外,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街道。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了让这样的朝阳,能照进每一个被阴影吞噬的角落。
路还长。
但至少今夜,有一盏灯,为七个孩子重新点亮了。
而另一盏熄灭二十四年的灯,或许……也有了重新燃起的可能。
……
翌日,清晨7时
地点:温城文成县,新修路的工地上
吕顾凡站在刚刚完成路基铺设的新路上。路面还裸露着夯实的黄土,两侧的排水沟已挖好,等待砌石。
晨光中,这条路像一条金色的带子,从省道旁延伸出来,蜿蜒上山,指向养鹅场的方向。
他弯腰,抓起一把土,在掌心碾了碾。土质干燥均匀,压实度够。
身后传来脚步声。许婧溪走来,手里端着两杯热豆浆,递给他一杯。
“昨晚没睡好?”她看着他眼下的淡青。
“做了个梦。”吕顾凡接过豆浆,热度透过纸杯暖着手心,“梦到路修好了,我们开车上去,鹅在路边跑,你在副驾算账,妈在后座跟婉儿说笑。”
许婧溪笑了:“那是个好梦。”
“嗯。”吕顾凡点头,看向路的尽头,“所以得抓紧干。梦要成真,得先有路。”
远处,郑师傅的吆喝声传来:“顾凡!水泥车到了!过来签收!”
“来了!”
吕顾凡将豆浆一饮而尽,纸杯捏扁,扔进随身带的垃圾袋,大步朝工地走去。
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新铺的黄土路上,坚实,清晰,一步一步,走向正在成型的未来。
……
而千里之外,羊城公安局的审讯室里,灯光彻夜未熄。
吕奕凡坐在张秀梅对面,面前摊着空白的笔录本,手里拿着一支笔,没有记录的意思。
他的眼神平静,但平静之下是二十四年沉积的、冰冷的岩浆。
“张秀梅,”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张秀梅心上,“我们有的是时间。二十四年前的账,一笔一笔,慢慢算。”
“先从潘大勇和陈莲芝卖给你的那两个男孩开始——除了我,另一个,卖到哪里去了?”
窗外,城市彻底苏醒。
两条路,两个战场,两个兄弟。
一个在阳光下筑路养鹅,重建家园,对过去的黑暗一无所知。
一个在阴影中追猎罪恶,守护黎明,背负着二十四年的血债与寻找。
路不同。
但归处,都是人间应有的,温暖与光亮。
而那个失踪二十四年的影子,或许正在某片更深的阴影里,以自己的方式,向同一个终点跋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