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茶冷夜深与抉择之重(2/2)

“你想用自己做支点,撬动整盘棋。”阎罗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为境内清理创造窗口,同时也把自己逼到绝路——一条必须深入敌后、正面迎击那些阴影的绝路。”

范智帆缓缓点头:“是。”

“为什么?”阎罗问,这次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情绪,“你可以撤回来,我们可以重新布局,可以用更稳妥的方式——”

“因为潘多拉已经改变了我。”范智帆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它不只是药剂,更是一次精神烙印。我的部分思维模式、情绪反应、甚至本能判断,都留下了它的痕迹。继续按原计划潜伏,我会露出更多破绽。只有主动进入风暴眼,把所有的变量都搅动起来,我才能在新的混乱中,重新掌握节奏。”

他顿了顿,看向阎罗,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哀的坦然:

“而且,首长……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回不了头了。从地狱营毕业那天起,老师(钟馗)把我送到从血泊里拉起来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注定要在阴影里行走。不同的是,以前是你们为我选定方向,而现在……”

他微微抬起下巴,那张苍白却轮廓分明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桀骜的、属于“魔王”的冰冷锐气:

“现在,我要自己选战场。”

阎罗久久无言。

他重新拾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瓷壁,目光却一直落在范智帆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封的表象,看到底下究竟是怎样一个千疮百孔、却又坚硬如钛合金的灵魂。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缓缓消散。

“你想好了?”他问,声音很轻,“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美国不是华夏,我们没有执法权,没有后援网络,一旦暴露,你就是孤魂野鬼。cia、nsa、‘北极星枢纽’背后的资本集团、还有那些被你触怒的家族残余势力……所有人都会想把你撕碎。”

范智帆点头:“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阎罗闭上眼,仰头,后颈靠在椅背上,喉结滚动。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骤然苍老了十岁,那件旧中山装下的肩膀,竟显得有些佝偻。

几秒后,他睁开眼,眼底已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但深处那丝痛惜,却挥之不去。

“你需要什么?”他问,声音恢复了指挥官式的平稳,“资源,情报,掩护身份,撤离通道——只要我能给的。”

范智帆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异常真切,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年轻人的、近乎天真的明亮。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瓷底与木桌轻叩,清脆一响。

“不需要。”他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你们什么都别做,就是最好的帮忙。任何来自官方的援助,在美国境内都是定时炸弹。我有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路,也有自己的……‘朋友’。”

他特意强调了“朋友”二字,眼神里闪过一丝幽微的光。

阎罗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那些在“地狱营”时期建立的、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国际人脉;那些在范家商业网络中埋下的、连范老爷子都不完全清楚的暗线;以及,那个被他放走、却欠下一条命的“幽灵”。

(内心:他把所有人都算进去了。连自己的孤立无援,都成了计划的一部分。)

阎罗沉默了更长时间。

茶炉上的水早已沸腾,壶盖被蒸汽顶得轻轻跳动,噗噗作响。他却没有去提壶续水,只是看着范智帆,看着这个他一手从地狱里拉出来、亲手打磨成利刃、如今却要亲手送向更深远地狱的年轻人。

最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誓言:

“吕顾凡一家,我会亲自照看。吕奕凡的警队,不会有人打扰。你的档案,从今天起会进入‘永久封存’程序,除我之外,无人可调阅。你在国内的一切痕迹,‘清道夫’协议会处理干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华夏境内,从此没有‘范智帆’,也没有‘吕云凡’。你只是一个……失踪人口。”

范智帆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唯有在听到“吕顾凡”和“吕奕凡”的名字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近乎温柔的光晕,但转瞬即逝。

他站起身,拿起大衣,动作因牵动伤口而略有滞涩,但很快恢复流畅。

“谢谢。”他说,语气郑重。

阎罗也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老人比范智帆矮了半头,身形清瘦,但站姿依旧挺拔如松。他伸出右手,不是握手,而是重重拍了拍范智帆的左肩——恰恰是刺激到后背左肩枪伤的位置。

范智帆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晃,脸色瞬间白了一分,却纹丝不动。

“活着回来。”阎罗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沙哑,却带着钢铁般的重量,“这不是命令。是请求。”

范智帆与他对视,良久,缓缓点头。

没有承诺,没有保证,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然后,他转身,拉开门,走入庭院。

夜风扑面,带着深秋的寒凉。池中锦鲤受惊,甩尾潜入水底,荡开一圈涟漪,搅碎了水中冷月。

范智帆没有回头,大步穿过庭院,走向垂花门。黑无常依旧站在那里,见他出来,侧身让路,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声道:

“保重。”

范智帆颔首,身影没入门外的黑暗。

垂花门内,阎罗依旧站在西厢房门边,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那枚古铜钱,铜钱边缘深深嵌入掌心,几乎要割破皮肤。

黑无常悄无声息地走回院内,立在他身后三步处,沉默如影。

“头儿……”他低声开口。

阎罗缓缓松开手,铜钱“叮”一声落在青砖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积水洼里。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古井无波,只有眼底那丝深藏的疲惫,挥之不去。

“通知钟馗,”他声音冷硬如铁,“北美分局进入绝对静默状态。除非‘影子’主动联系,任何人不得接触、调查、或试图援助范智帆一切行动。违令者,以叛国论处。”

黑无常重重点头:“是。”

“还有,”阎罗走回桌边,看着那两只空了的茶杯,一只杯沿残留着范智帆的指纹,另一只属于他自己,“启动‘归途’预案的预埋程序。如果……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要他至少能埋在故乡。”

黑无常喉结滚动,深深吸气:“明白。”

阎罗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站在桌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庭院里,风更急了,卷起满地落叶,簌簌作响,如同一声漫长而寂寥的叹息。

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

只有这座隐于胡同深处的四合院知道,一把被“潘多拉”淬炼过、在绝境中重塑了方向、承着罪与罚与执念的利刃,今夜终于彻底转向,孤身一人,投向了大洋彼岸那片深不可测的、吞噬过无数孤魂的黑暗之海。

而他身后,故土故人,只能静默守望,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响起的归音。

茶已冷,夜正深。

路,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