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绛裙问艺起贪念(1/2)
那日秦京生为查证祖上留下的一桩古籍疑案 —— 传闻秦家先祖曾藏有半卷《春秋》孤本注疏,与书院藏书洞的残卷或许能拼合 —— 特意提前半个时辰赶到藏书洞。
晨光刚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地上投下疏朗的光影,他便见案前已伏着一道绛色身影。
苏锦凝正躬身对着一页残破的《春秋》残卷,指尖捏着一支细如牛毛的羊毫笔,笔尖蘸着淡墨,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未落下。
她眉头微蹙,长睫如蝶翼般轻颤,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成了虚影,连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近,都未曾察觉。
阳光斜斜落在她发间的红宝石珠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偶尔掠过她紧抿的唇瓣,添了几分专注的娇憨。案上散落着几片晒干的艾草,旁边放着一小碟生漆调和的墨汁,散发着淡淡的漆香与墨香。
秦京生止步在三步之外,目光落在那碟墨汁上,嘴角勾起一抹职业性的挑剔。
他父亲主营古董字画生意,他自小跟着鉴别修复,最懂古籍养护的门道,见状忍不住开口:“苏姑娘倒是勤勉,只是这般用生漆调和墨汁,虽能让补笔持久不褪,却不知生漆性烈,日久会腐蚀纸纤维,不出三年,这页残卷怕是要彻底脆化。”
话音落下,苏锦凝才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被惊扰的诧异,随即看清是他,诧异便化作了真切的欣喜。
她并未因这直白的挑剔而面露不悦,反而立刻起身,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带着纯粹的求知欲:
“秦公子所言极是!我正愁此事 —— 昨日试过松烟墨调和朱砂,却总与原迹色泽相悖;改用生漆,又怕损伤古纸,辗转反侧了一夜都未想出良策。公子既懂此道,不知可有兼顾字迹留存与纸张保护的良策?”
她说着,主动将案上的残卷轻轻推近几分,指尖落在纸页边缘一处模糊的字迹上,眼底的光芒热烈而纯粹:
“你看这里,‘郑伯克段于鄢’的‘克’字残了右半,原迹笔锋遒劲,我试了数次补笔,都显得僵硬滞涩,总怕坏了先贤手迹。”
秦京生走上前,目光先在那页残卷上扫过 —— 纸页泛黄发脆,边缘还有虫蛀的痕迹,确是珍贵的六朝孤本 —— 随即落在苏锦凝脸上。
她眼中没有丝毫防备,只有对古籍修复的赤诚,那份纯粹让他心头莫名一动,却又很快被功利心压下。
他指着残卷道:“可用三年陈的糯米浆发酵后,按三成浆、七成朱砂的比例调和,糯米浆性温,既能加固纸纤维,又能让补笔与原迹浑然一体,色泽也更贴近古墨。”
他刻意隐去了关键 —— 糯米浆需发酵至 “微酸不腐” 的程度,多一日则过酸,少一日则黏性不足;朱砂也需用细绢筛三遍,去除杂质才能细腻服帖。他倒要看看,这苏家嫡女是真有钻研之心,还是只图一时新鲜。
不料苏锦凝闻言,立刻双眸一亮,转身从随身的海棠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螺钿锦盒。
指尖轻启盒盖,里面竟是满满一盒色泽纯正的朱砂,颗粒细腻如粉尘,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秦公子果然懂行!” 她语气难掩兴奋,“家父年前从西域购得这盒朱砂,说是前朝贡品,我已用细绢筛了五遍,只是糯米浆发酵总不得要领 —— 试过发酵七日,浆体过稀;发酵十日,又带了霉味,补笔总显僵硬,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发酵的关键?”
秦京生看着那盒朱砂,心头猛地一震 —— 这般品相的西域贡砂,一两便价值千金,寻常世家都难得一见,苏家竟让她随意装在荷包里,随身携带用于修复古籍。
再想起苏家常年给书院捐送的上好宣纸、松烟墨,甚至出资修缮藏书洞的防潮木架,出手阔绰得让他咋舌。一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瞬间缠上心头:
苏家富可敌国,苏锦凝又有这般学识与韧性,若能与她结为秦晋之好,秦家不仅能借苏家之力彻底垄断兖州商路,往后打通江南商路更是易如反掌。届时他既是学界名士,又是商界翘楚,何等风光?
这念头一旦生根,便如疯长的野草般蔓延开来。此后,秦京生开始刻意接近苏锦凝。
课堂上,他会针对古籍注疏抛出刁钻问题,既试探她的学识底线,也想在众人面前与她形成 “棋逢对手” 的局面;课后,他会 “恰巧” 与她同路,旁敲侧击地提起秦家在各州府的商路资源,暗示 “苏家若想拓展江南生意,秦家或许能略尽绵力”;甚至特意托人从兖州带回最时兴的螺钿梳、香粉盒,还有前朝的胭脂膏子,想讨她欢心。
可苏锦凝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辩论时,她会据理力争,引经据典毫不退让,却从不含半分个人情绪;谈及生意,她会礼貌颔首,淡淡回应 “家父自有章程,多谢公子挂心”,绝不多问一句;至于那些闺阁之物,她更是双手奉还,语气温和却坚定:“秦公子费心了,只是我来书院是为修书求学,这些物件于我无用,还请公子带回,莫要再破费。”
她的拒绝从不含糊,没有丝毫暧昧余地,让秦京生的算盘一次次落空。更让他心头添堵的是,苏锦凝与荀巨伯走得极近。
暮春的风带着书卷气,穿过书院的朱红长廊,悄悄溜进藏书洞。
洞内烛火摇曳,将苏锦凝伏案的身影拉得修长,她指尖捏着细如牛毛的狼毫,正小心翼翼地为一卷残破的《诗经》补缀缺字。
案几上摊开的宣纸旁,放着半盏温热的粗茶,茶叶是最寻常的雨前龙井碎末,却泛着清浅的香气 —— 这是荀巨伯一早从自家带来的,知道她修复古籍费神,总想着让她多喝口暖的。
“苏姑娘,你看这处‘桃之夭夭’的‘夭’字,残片上的笔画像是带了点隶书的波折,要不要再比对下隔壁架子上的汉碑拓本?”
荀巨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乡野间特有的质朴。
他刚将一摞新整理好的《礼记》叠放到高处,粗布短衫的后背沾了些灰尘,鞋尖的泥点还没完全干透 —— 早上来书院时,他绕去城外田埂采了束野雏菊,想着给藏书洞添点生气,却不小心踩进了雨后的泥坑。
苏锦凝停下笔,转过身时,眼底带着几分笑意:“多谢巨伯兄提醒,我正觉得这笔画有些别扭。你倒是细心,连拓本的细节都记得清楚。” 她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案边的镇纸,荀巨伯眼疾手快地扶住,指尖碰到她的衣袖,又慌忙收回,耳尖悄悄泛红。
两人并肩站在书架前,借着烛火比对拓本上的字迹。荀巨伯怕自己粗笨的手指弄脏古籍,特意将袖口挽得老高,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浅的疤痕 —— 那是他小时候帮家里砍柴时留下的。苏锦凝瞥见疤痕,轻声问道:“巨伯兄这些伤,是在家乡劳作时弄的?”
“嗨,都是些小磕碰,不值一提。” 荀巨伯挠了挠头,笑着说起乡下的日子,“我家在城郊的荀家村,村口有棵老槐树,每年夏天都能遮半亩地的凉。我娘会在树下纺线,我就帮着喂牛、劈柴,晚上再借着月光读书…… 后来考进书院,还是村长凑了半袋小米,让我带着来的。” 他说得轻松,却没提那些在油灯下抄书到深夜、寒冬里冻得握不住笔的日子。
苏锦凝静静听着,眼底多了几分柔和。她自小在苏州苏家长大,锦衣玉食,却见惯了商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世家子弟的虚与委蛇,像荀巨伯这般纯粹坦诚的人,倒是少见。正想再说些什么,洞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 是秦京生来了。
秦京生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提着一个描金漆盒,神色带着几分刻意的从容。他刚在书院门口听说苏锦凝在藏书洞,便立刻折了过来,连仆从递来的折扇都忘了接。进洞时,瞥见苏锦凝与荀巨伯并肩而立的模样,他眼底的笑意瞬间淡了几分,语气却依旧带着惯有的温和:“锦凝,我托人从杭州带了些新制的湖笔,据说笔锋极软,最适合修补古籍,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说着,便将漆盒递到苏锦凝面前,盒盖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十支湖笔,笔杆上还刻着精致的云纹。荀巨伯见状,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粗布短衫与秦京生的锦袍相比,显得格外寒酸。
苏锦凝却没有接漆盒,只是礼貌地颔首:“秦公子费心了,只是我惯用自己的旧笔,新笔反倒不顺手。这些湖笔太过贵重,公子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她的拒绝一如既往地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秦京生捏着盒盖的手指微微收紧。
“锦凝,你何必如此见外?” 秦京生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我不过是想帮你,毕竟修复古籍本就辛苦,有好的工具也能省些力。” 他刻意忽略了一旁的荀巨伯,目光紧紧锁在苏锦凝身上,像是想从她眼底找出半分动容。
苏锦凝却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回到案前,拿起那半盏粗茶抿了一口:“多谢公子好意,只是我觉得,修书之事,心意比工具更重要。巨伯兄虽只有粗茶旧纸,却也能帮我理清古籍脉络,这便足够了。” 她说得坦然,丝毫没注意到秦京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秦京生盯着苏锦凝手中那盏粗茶,又看了看荀巨伯身上的补丁,心头的火气莫名涌了上来。他自小锦衣玉食,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如今却在苏锦凝这里屡屡碰壁,而她竟还对一个乡野出身的穷书生另眼相看,这让他如何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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