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箭鸣惊弦藏娇怯(2/2)
“可惜。”马文才语调平淡,“差之毫厘。”
祝英台咬唇要去捡箭,却见他先一步掠至场中。俯身拾箭时,玄色衣袖拂过草尖,起身时却将白羽箭递向荀巨伯:“你来试。”
荀巨伯受宠若惊地接过,甩出的箭却连靶边都未蹭到。马文才继而点名王蓝田,结果亦如是。待到七八人都失败后,最初那点讥笑早已消散,众人皆面露难色。
“看来无人能出其右。”祝英台轻声道,不知是说与他人还是自己听。
马文才正背对她指导他人,闻声却微微侧首。日光描摹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那上头竟凝着极淡笑意:“我说过,取巧亦需根基。”
下课钟声恰在此刻敲响。众人如蒙大赦般散去,唯祝英台蹲身收拾散箭。忽见阴影笼罩下来,马文才屈膝与她平视,将掌心一支箭递过来。
正是那支白羽箭。
“腕力尚可,指法全错。”他突地扣住她右手,指尖沿她虎口重重划下,“发力点在此,非在掌心。”
祝英台触电般缩手,那支箭再度落地。两人同时俯身去拾,发髻不慎相擦——马文才的玉冠勾落她束发帛带!
青丝如瀑泻下,霎时披满肩头。祝英台骇然捂住散发,却见马文才怔怔盯着她后颈。那里因匆忙束发而漏绾的一缕碎发,正柔柔贴于莹白肌肤上,分明是女儿态!
“我...”她慌乱拢发,腕子却被一把攥住。
马文才目光灼灼如烙铁,从她散落的发丝巡梭至殷红耳垂,最终锁在她惊惶眸间。他喉结微动,似要说什么,却被远处呼喊打断:
“文才兄!山长有请——”
攥着她的力道骤然松开。祝英台踉跄后退,看马文才缓缓起身。他捡起那根月白帛带捏在掌心,忽朝她逼近一步。
“祝英台。”首次连名带姓唤她,每个字都碾得极沉,“今日课后,斋舍等我。”
不等她回应,他转身大步离去。风吹动他掌中帛带,如投降的白旗,飘摇在硝烟未散的战场。
祝英台扶着箭靶站稳,心跳撞得胸腔生疼。她摸向脑后,那里还残存着他指尖划过的触感——那般灼热,仿佛下一刻就要撕开所有伪装。
靶场上空忽有孤雁长鸣。她仰头望去,见一线墨影正掠过尼山苍翠的峰峦,径直投向云深不知处。
晚膳时分,斋舍内只剩她一人。马文才被山长叫去议事,祝英台总算得以喘息。她取出藏好的女儿妆物品,想趁此机会沐浴更衣。
书院浴堂此时应当无人。祝英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便抱着衣物悄悄溜出斋舍。
谁知沐浴归来,却见斋舍内灯火通明。马文才已经回来,正坐在书案前读书——只是指尖悬在书页上,并未翻动,显然是在等她。
祝英台头发尚未全干,松松束在脑后的发尾还滴着水,皂角清香混着水汽漫进屋里。她心头一紧,正要悄声溜到榻边,马文才却先抬起了头。
祝兄沐浴去了?他问道,目光没先看她的脸,反倒落在那截半露的颈侧——那里还留着晨起束发时,帛带勒出的浅淡红痕。话音落时,他指尖才轻轻划过书页,压下了方才停滞的字行。
是、是啊。祝英台强自镇定,抬手把散落的碎发捋到耳后,刻意挡住颈侧,今日射御课出了些汗。
马文才放下书卷,忽然站起身向她走来。祝英台下意识后退,脊背抵在门板上,能清晰听见他脚步声里的沉稳——不像试探,倒像带着某种笃定。
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扫过她肩头沾着的桃花瓣,却没立刻伸手,反倒先顿了顿,指节微蜷后才轻轻拈起:浴堂外的桃花开得正好。
指尖擦过颈侧时,他刻意放缓了动作,指腹若有似无地蹭过那道红痕。祝英台猛地一颤,攥着衣摆的手瞬间收紧——她忽然想起午后箭靶前,他攥着她腕子问莫非有闺阁之癖的模样,心跳撞得胸腔发疼。
但马文才没再追问,只把花瓣随手丢在窗台上,转身退回书案边:明日有经义课,山长要考校《礼记》注疏。你头发未干,睡前记得擦净,免得着凉。
最后那句叮嘱说得极轻,像是怕惊着什么。祝英台惊魂未定,匆匆走到榻边,背对着他脱下外袍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束发的帛带上——那是她匆忙找的新帛带,比午前的更宽些,却仍遮不住发尾的柔媚。
烛火摇曳,斋舍内的寂静里,多了层心照不宣的轻响。祝英台钻进被褥后,听见身后书页翻动的声音慢了许多,偶尔还会有片刻停顿,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安睡。
她不知道的是,待她呼吸渐稳,马文才轻轻起身时,先走到了窗台边——那片桃花瓣还在,他指尖捏起,又缓缓松开,目光落在她榻边垂落的发梢上,眼底的探究早变成了温软的疼惜。他伸手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挪进被中时,指腹刻意避开了她腕上的红痕,掖被角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场梦。
好梦,英台。这次没加,也没加,只两个字,落在月光里,轻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