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满座衣冠皆老友,无人识我旧情郎(1/2)
那把“清霜”剑,终究还是没能见了血。
剑回鞘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声叹息,还没落地就被这满院的锣鼓喧天给吞没了。
周文轩松了一口气,那样子像是刚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他甚至还甚至想伸手拍拍我的肩,以示安慰,手伸到半空,触到我身上那股子死一般沉寂的寒意,又讪讪地缩了回去。
“凌姑娘,多谢。”
谢什么?
谢我不杀之恩?还是谢我成全了这对璧人的体面?
我没理他。
那一刻,我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连同那股撑着我走下山的怒火,一并被抽干了。
我就像是一个被戏班子临时拉来凑数的小丑,戏还没开场,就被人告知既然是个哑巴,那就在角落里待着,别坏了角的兴致。
我是该走的。
按照那点仅存的自尊心,我此刻应该转身就走,走得潇洒利落,绝不回头。
可我的脚像是生了根。
又像是被那漫天的红绸给绑住了魂。
我没走。
我鬼使神差地,寻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那是一个紧挨着廊柱的偏桌,桌上已经坐了几个划拳喝酒的江湖客,没人注意多了一个形容枯槁的小道姑。
我坐了下来。
屁股挨着板凳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真的。
凌微,你在等什么呢?
等他看见你?等他突然悔婚?还是等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你还在清心观的柴房里,师父正端着热粥喊你起床?
桌上有一壶酒。
酒壶是上好的白瓷,画着鸳鸯戏水,喜庆得很。
我没拿杯子,直接拎起酒壶,仰头就灌。
平日里我是不喝酒的,师父说酒能乱性,也能乱心。今日我却觉得,乱了也好,乱了,就不疼了。
酒液入喉,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甘醇。
辣。
真辣。
像是一把烧红的小刀子,顺着喉管一路割下去,割得我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咳咳咳……”
我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伏在桌上剧烈地咳嗽。
旁边的江湖客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挪了挪屁股,大概是觉得我这副穷酸样,晦气。
我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不远处的高台。
那里,才是人间。
苏世安正被人围在中间。
他手里端着金杯,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张扬,也不显得冷落。
他微微侧身,替身边的新娘挡去了一位宾客递来的满杯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动作行云流水,体贴入微。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会疼人呢?
哦,我想起来了。
他也曾这么疼过我。
那年上元节,山下灯会,我贪玩被人挤掉了糖葫芦,委屈得直掉金豆子。他也是这般,侧身将我护在怀里,隔开了拥挤的人潮,然后变戏法似的,又塞给我一串新的。
那时候他说:“微儿别哭,我在。”
那时候的他,眼里只有我。
现在的他,眼里是天下宾客,是怀中美眷,唯独没有角落里的我。
酒劲儿上来了。
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像是有两拨小人在打架。
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人,面目狰狞地尖叫:
“凌微!你还是不是个侠女?你有武功啊!你有清霜剑啊!你冲上去啊!把这喜棚掀了!把那桌子掀了!抓住他的衣领问问他,红枫叶算什么?银哨子算什么?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算什么?!”
“你去啊!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血溅当场也比在这里当个缩头乌龟强!”
我的手,猛地抓紧了桌角。
指节泛白,青筋暴起。
那一瞬间,我真的想动。
我想象着自己飞身而起,一剑斩断那刺眼的红绸,然后站在废墟之上,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哪怕是被乱箭穿心,至少我也能在他那完美的人生里,留下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
可另一个穿着灰袍子的小人,却死死地按住了我。
它声音微弱,却冷得像冰:
“然后呢?”
“凌微,然后呢?”
“你毁了他的婚礼,毁了苏家的颜面,甚至毁了清心观。”
“周文轩说得对,你还有师父,还有师妹。你那一剑刺出去,痛快的是你,陪葬的是所有人。”
“再说了……”
那个灰袍小人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你没看见吗?他笑得多开心啊。”
“若是被逼的,眼神里总该有一丝不甘吧?可他没有。他是真的欢喜,真的满意,真的……把你忘了。”
“你冲上去,除了自取其辱,还能得到什么?”
“别去送死了,留点体面吧。”
是啊。
体面。
我这辈子,大概最缺的就是这两个字。
是个孤儿,被扔在道观门口,没爹没娘,这是没体面。
明明是个道姑,却整天想着舞刀弄枪,这是没体面。
如今,爱上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世界的人,还要眼巴巴地跑来看人家成亲,这是……下贱。
我松开了桌角。
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这一次,我没咳。
大概是喉咙已经被烧坏了,觉不出疼了。
我甚至开始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幻觉。
我想,或许我可以不用那么暴烈。
借着酒劲,装疯卖傻总行吧?
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扑进他怀里,把他那身名贵的云锦喜服弄脏,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身上。
我会像以前撒娇那样,拽着他的袖子说:“苏先生,我饿了,我想吃你烤的红薯。”
他会不会愣住?
会不会有一瞬间的心软?
会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我抱起来,带我回家?
……
“呵。”
我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泪就砸在了酒杯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凌微啊凌微。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做梦。
人家现在抱着的是金枝玉叶,是当朝将军的千金。
你算什么?
你就是这酒席上的一盘残羹冷炙,倒掉了都嫌脏了泔水桶。
周围的欢声笑语,像是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子,将我隔绝在外。
他们在笑,在闹,在恭维,在祝福。
我在喝,在哭,在死,在烂。
明明只隔着几丈远,却像是隔着生与死,隔着阴与阳。
我又喝了一杯。
视线越来越模糊,只有那团红色,像一团火,越烧越旺,烧得我眼睛生疼。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哪怕我躲在最阴暗的角落,命运这个刽子手,也没打算放过我。
敬酒开始了。
苏世安牵着那个女子的手,从主桌开始,一桌一桌地敬过来。
他们走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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