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此心昭昭,赴一场死局(2/2)
不是传闻。
不是误会。
是事实。
是挂在他家门口,昭告天下,任谁都能看见的,血淋淋的事实。
我心里那座刚刚建好的坟,被她这几句天真的话,炸得粉碎。
那个我以为已经被埋葬的凌微,浑身是血地,从坟里爬了出来,用一种近乎疯狂的眼神,瞪着我。
她不甘心。
她不相信。
她要一个答案。
我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在这一刻,又“咚”的一声,沉重地,响了一下。
就像回光返照。
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被彻底打破。
原来,最锋利的刀,不是仇人的恶意,而是亲近之人的天真。
它能精准地,找到你最柔软,也最致命的地方,毫不留情地,一刀捅进去。
清雨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吓得脸色发白,小手无措地摆动着:“师…师姐……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不起,师姐,我……”
我没有理会她的道歉。
我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的动作,很慢,慢得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我抬起头,看着清雨。
我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空洞,空洞之下,又燃起了一簇小小的,近乎疯狂的火苗。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平静。
我轻轻推开挡在我面前的清雨。
她被我推得一个趔趄,惊恐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站起身,走到铜镜前。
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这还是我吗?
这还是那个上山掏鸟窝,下水摸鱼,成日里笑得没心没肺的凌微吗?
我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已经起了褶皱的道袍。
我将散乱的头发,重新用一根木簪,一丝不苟地束好。
我做完这一切,转过身。
“我亲自去问他。”
我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截铁的,不容置喙的决绝。
是的。
我要去问他。
我不听旁人说,不信旁人言。
我要亲眼去看看,那满院的红绸。
我要亲耳去听听,那个曾与我月下盟誓,赠我玉佩信物,说要护我一世安宁的男人,究竟要给我一个怎样的“交代”。
我要当着他的面,问他一句。
苏世安,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师姐!你要去哪儿?!”清雨回过神来,冲上来想拉住我的衣袖。
我侧身避开了。
“师姐,你不能去!师父说了,这几日不让你下山的!”
我没有回头,径直朝门外走去。
我的脚步,很稳。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却又稳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因为我已经不怕疼了。
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的时候,这世上,便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害怕的了。
我一步步走出自己的房间,穿过庭院。
观里的师姐妹们看见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用一种担忧又惊惧的目光看着我。
没人敢上来拦我。
大概是此刻的我,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死气,太过骇人。
我走到了观门口。
师父就站在那棵百年老松下,仿佛已经等了我很久。
她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狐皮斗篷,见我走来,默默地,替我披上,系好了带子。
“想好了?”她问。
“嗯。”我点头。
“求来的答案,未必是你想听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无奈。
我抬起头,看着她那双布满风霜,却依旧清澈的眼睛,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师父,徒儿不怕了。”
“真的假的,总要亲眼见了才算数。”
“是福是祸,总要亲身历了才叫人生。”
“他若真心待我,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与他站在一起。”
“他若……真心骗我……”
我顿了顿,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炭,火辣辣地疼。
“那徒儿,也要去讨个明白。”
“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这话,我说得平静,却字字泣血。
师父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眼中的不忍与心疼,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塞进我的手里。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
她又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这是观里所有的香火钱。”
最后,她将我腰间那柄木剑,抽了出来,又将她自己的佩剑——那柄削铁如泥的“清霜”,连同剑鞘,一同系在了我的腰间。
“木剑,斩不断红尘。”
“带上它。若有人欺你,不必留情。”
我的眼眶,猛地一热。
那早已干涸的泪腺,竟又有了几分湿意。
我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我不能哭。
今日下山,我不是去乞求怜悯的,我是去……讨债的。
我对着师父,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道家大礼,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师父,徒儿,不孝。”
“此去,无论结果如何,初真此生,再不负您养育之恩。”
师父没有扶我,她受了我这三个头。
她只是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
“去吧。”
“无论如何,清心观,永远是你的家。”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模样,深深地,刻进了心里。
然后,我转过身,再没有一丝留恋。
我一步步走出道观,走向那条熟悉的下山路。
我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是残酷的真相,还是另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南屏山的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也吹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我腰间的“清霜”剑柄,冰冷如铁。
我心里的那个窟窿,也冷如寒冰。
所有的疑惑、不安、等待,都将在接下来的那一刻,迎来最终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