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堂上风云转,棋外落惊雷(2/2)

宝珠虚弱的声音,将我的神思拉了回来。

我转过头,看到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空洞的眼睛。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回去吧。”她说。

我点点头,走过去和张嫂一起,将她搀扶起来。

她的身子,轻得像一片羽毛。

走出公堂的那一刻,午后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扶着宝珠,一步一步,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身后,是衙役们收拾水火棍的声音,和路人投来的,同情的目光。

我原以为我会带着她,在一片“青天大老爷”的赞誉声中,扬眉吐气地走出来。

却不想,是这般狼狈的收场。

回到客栈,我立刻请来了城中最好的郎中。

那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先生,须发皆白,眼神却很清亮。他为宝珠切脉时,眉头便紧紧地锁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客栈的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老郎中才收回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姑娘,”他对我说,“恕老夫直言,这位夫人的身子,亏空得太厉害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先生,还请细说。”

老郎中看了看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宝珠,压低了声音:“首先,是外伤。夫人身上的鞭伤、瘀伤,虽能用药,但伤得太深,伤及筋骨,日后,怕是会留下不少疤痕。阴雨天,也会时常酸痛。”

我点了点头,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其次,”老郎中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是内里。夫人的脉象,虚浮不定,气血两亏。这绝非单纯小产所致。她的体内,中了一种慢性毒素。这毒,不会立刻要人命,但会日积月累,侵蚀五脏六腑,让人变得愈发虚弱、多病,最终……油尽灯枯。”

“毒?”我浑身一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好一个赵铭!好一个赵家!

他们不仅要夺产,还要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宝珠“病故”得合情合理,不留一丝痕迹!

何其歹毒!

“那……那这毒,可有解法?”我急切地问道。

“难。”老郎继续道,“此毒已入脏腑,若要拔除,需用虎狼之药,以毒攻毒。但夫人的身子,本就因小产而大伤元气,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眼下,只能用温补之法,慢慢调理,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他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悯。

“还有一事……夫人此次小产,本就伤了根本,又中了毒,未能好生调养……她的胞宫,已然受损严重。日后……日后恐怕,再难有孕了。”

“轰——”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再难有孕。

这四个字,对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都无异于最残酷的宣判。

我看着床上那个安静得像一尊玉像的宝珠,心如刀割。

我以为我把她从地狱里拉了出来,却原来,只是把她从一个火坑,拖进了另一个冰窟。

老郎中开了方子,又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才提着药箱离去。

我送走他,回到床边。

宝珠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波澜。

“你都听到了?”我艰涩地开口。

她点了点头。

“宝珠,你……”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却对我,露出了一抹极淡、极浅的笑。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凌微,”她说,声音沙哑,“我的命,是捡回来的。这些……不算什么。”

“没有了孩子,也好。我不想我的孩子,来到这个世上,还要背负着我这样的母亲,和那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

“至于那些伤疤,就当是……给我自己长个记性吧。记着我看错了人,信错了豺狼。”

“能活着,能离开那个牢笼,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说着,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我知道,她不是不在意。她只是,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了下去。

这个曾经天真烂漫的江南女子,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终于被磨砺成了一块坚硬的,带着伤痕的石头。

我握住她冰冷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我心中的愤怒、不甘与无力,达到了。

我恨赵家的残忍,恨吴仁义的懦弱,更恨这个世道的不公。

最恨的,是自己的无能。

我以为凭着一腔热血,一把软剑,就能行侠仗-义,就能换来天理昭彰。

到头来,却只是螳臂当车。

接下来的几天,赵家与安远侯府即将联姻的消息,成了街头巷尾最新的谈资。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在公堂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林家小姐。

人们总是健忘的。

我每日守在客栈,为宝珠煎药,陪她说话。她的身体,在药物的调理下,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可她心里的那道伤,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愈合。

她改了名,叫静心。

她说,前半生,为了一个“情”字,心乱如麻。后半生,只求一个“静”字,心如止水。

我时常在夜里,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辗转反侧。

赵家父子,依然逍遥法外。

我搜集的那些证据,成了一堆废纸。

那个“押后再审”,谁都知道,不过是遥遥无期的拖延。或许用不了多久,这桩案子,就会被新的卷宗压在最底下,直到被人遗忘。

难道,就这么算了?

我不甘心。

可我再不甘心又能做什么呢?去大闹公堂吗?结果只会是自取其辱。去刺杀赵铭?那只会坐实我“妖道”的罪名,还会连累师父和清心观。

在权势面前,我再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自己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