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残局忽作活,袖里有青天(1/2)

我以为,重返京城后的第一件事,会还一次孤勇的奋战。

我备好了银两,打点好了客栈,甚至想好了若是再败,该如何带着宝珠亡命天涯。

我将所有的路都想了一遍,每一条,都是通往悬崖峭壁的独木桥。

可我没想到,我还没踏上桥,就有人给我搭了一座梯子。

而且是官府亲自递过来的。

那日午后,我正在房中,将钱伯誊抄的三本账册与我自己的思路一一比对,试图找出最一击致命的突破口。窗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将桌上的纸张照得有些刺眼。

门被“笃笃”地敲响了。

不是店小二那种轻快无力的两声,而是沉稳且极具章法的叩门声。

我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将桌上的账册扫入怀中,才沉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略带谄媚的、尖细的嗓音:“请问,是林……林姑娘吗?在下县衙张师爷,奉我们吴大人之命,特来拜访。”

县衙师爷?

我脑中瞬间闪过公堂上,那个跟在吴仁义身后,狐假虎威、眼神轻蔑的瘦削身影。

他来做什么?通风报信,还是奉命灭口?

我将手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门外的张师爷,与我记忆中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脸上堆着笑,那笑意深得几乎要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菊花。腰也躬着,像一只煮熟的虾米。看见我,他立刻作了个揖,那头点得恨不能磕到地上去。

“林姑娘,哎哟,可算找着您了。”

我侧身让他进来,自己却堵在门口,没让他有靠近内室的机会。

我冷冷地看着他:“张师爷有何贵干?若是来劝我撤诉的,那便请回吧。”

“哪里哪里,”他连忙摆手,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姑娘误会了,天大的误会!我们吴大人说了,上次……上次是堂审仓促,多有疏漏,慢待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盖着官印的文书,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

“吴大人已下令,七日后重审林家一案!特命在下前来,请姑娘务必到场,将一切冤屈尽数道来。大人说了,这一次,定会还林家一个公道,给姑娘一个说法!”

我没有立刻去接那张文书。

我只是盯着他。

盯着他那双躲闪不定,却又极力表现出诚恳的眼睛。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有趣。

几日前,我还是一只人人喊打的堂下孤狼。今日却成了他们口中“务必到场”的贵客。

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文书,淡淡道:“有劳师爷跑一趟。届时,我自会到场。”

“不劳烦,不劳烦,”张师爷如蒙大赦,又陪着笑说了几句场面话,什么“吴大人勤政爱民,最是见不得这等腌臢事”,什么“赵家欺人太甚,定要严惩不贷”,听得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待他千恩万谢地退下,我关上房门,将那张轻飘飘的文书扔在桌上。

风向变了。

变得太快,太突然。

吴仁义是什么人?一个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老官僚。他能从视我为草芥,到视我为上宾,绝不可能是因为他良心发现。

他身后,定然有股他得罪不起的力量,在压着他。

会是谁?

师父?师父清修多年,人脉多在佛门,甚少与朝堂有所牵连。她若出手,更像是春风化雨,而非这般雷霆万钧。

那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苏世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在我心里生了根。

可我随即又皱起了眉。他又是如何能这么快,便撬动了京城刑部这块铁板?

这个念头不禁让我为他的处境更为担忧。

我看着桌上那张文书,第一次觉得,那个温润如玉、总是在竹林里悠然抚琴的男子,身上笼罩着一层我看不透的迷雾。

这颗怀疑的种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我心底埋下了。

官府的态度转变,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但这松懈,并未持续太久。

三天后,我还没等来升堂的鼓声,却等来了一封几乎将我打入冰窖的密信。

信是张嫂托人送来的。一个在街角卖花的瘦小女孩,趁着我买花时,飞快地将一个纸团塞进了我的手心。

我回到客栈,展开纸团,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急促而潦草,看得出写信之人内心的惊惶。

信上的内容,却如同一柄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刺入我的心脏。

“小道长,速走!赵家要你的命!”

“府里搭上了安远侯府的路子,想让姑爷尚了侯府的嫡小姐。可我们少夫人还占着主母的位置,他们……他们便想让她‘病故’。最近,给少夫人汤药里的剂量加大了。少夫人现在日日咳血。”

“他们还在到处找你。姑爷发了狠话,说绝不能让你再上公堂。他派了许多人,正在满京城地搜寻你的下落。你千万藏好,别被他们抓到!”

信纸的最后,是宝珠那朵熟悉的,用血画出的桃花。

只是这一次,那桃花的颜色,黑得发紫,仿佛凝聚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抖得厉害。

安远侯府……

那是何等的人家?真正的天潢贵胄,与皇室沾亲带故。赵铭一个区区侍郎之子,若是攀上了这门亲,那便是一步登天。

为了这泼天的富贵,一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我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与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我以为我拿到了可以翻盘的账册,我以为官府的态度转变是我的曙光。可我所有的努力,在“安远侯府”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京城这碗水,比清河镇的河,深得多,也浑得多。

我以为自己是条过江的猛龙,到头来,却可能只是一只被拍死在岸边的泥鳅。

赵家现在要的,不只是我的沉默,更是我的命。

还有宝珠的命。

那晚,我一夜无眠。

我将所有的证物,用油布包好,紧紧地贴身藏着。软剑就放在枕边,合衣而卧。

我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我的耳朵竖起来。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客栈外的更夫,刚刚敲响了三更的梆子。

就在那梆子声落下的瞬间,我听见了。

一声极轻微的,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

若非我自幼修习内家功夫,五感异于常人,根本无从察觉。

来了。

我没有惊慌,心中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平静。

我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没有点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我背上早已准备好的小包袱,如一只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向了后窗。

我不住临街的房间,为的就是此刻。

后窗之外,是一条窄小的暗巷。

我轻轻推开窗户,正欲翻身而出,一股凌厉的劲风便从下方袭来!

我心中一惊,脚尖在窗沿上一点,身形硬生生地在空中一折,向旁边的屋顶落去。

“锵!”

一柄钢刀,狠狠地劈在了我刚刚落脚的窗框上,木屑四溅。

暗巷里,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四五个黑衣蒙面人。

同时,我房间的门,被人用暴力“嘭”地一声撞开!

前后夹击。

我站在屋顶上,冷风吹得我的衣衫猎猎作响。

月光下,十几个黑衣人如鬼魅般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他们手中都握着明晃晃的钢刀,刀锋在月色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为首一人,声音沙哑:“林姑娘,我们主子有请。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我们‘请’你走?”

我嗤笑一声:“你们主子是赵文轩,还是吴仁义?亦或是未来的安远侯府?”

那人眼神一厉:“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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