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诺言迟暮,星河归舟(2/2)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碎了。

原来,承诺竟是这般轻易的东西吗?

原来,信誓旦旦,也抵不过区区五日的光景吗?

原来,他说“无论在何处”,独独不包括那个回不去的京城吗?

一种被遗忘、被欺骗、被抛弃的感觉,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密不透风地笼罩。我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瞬间决堤。

模糊的视线里,天地都变成了一片混沌。

我无力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任由那些滚烫的泪水,打湿我的裙摆。

苏世安,你这个……骗子。

***

我不知道自己在溪边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蹲了多久。

只知道当我再次抬起头时,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天边挂着一轮残月,清冷的光辉洒下来,将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寒霜。

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我扶着身边的大石,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心,已经空了。

也罢。

师父说过,缘起缘灭,皆有定数。强求,不得。

是我太痴了。

我转身,准备回清心观。那孤单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

我这一生,本就是孤身一人来。如今,不过是回到原点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这样想着,脚步却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就在我迈出脚步,决绝地,准备将这一切都抛在身后的时候——

“嗒……嗒嗒……嗒嗒嗒……”

一阵轻微而急促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山路的尽头,传了过来。

那声音,像是石子投入了死水,在我早已寂灭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是风声吗?还是我的幻觉?

我停下脚步,有些自嘲地想。

可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不是风声!

是马蹄声!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血液“轰”的一声,全部涌上了头顶。

我霍然转身!

我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眼睛睁得生疼,一眨也不敢眨,生怕一眨眼,这微弱的希望,便会消失不见。

朦胧的月色中,一个黑点,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一人一马!

那匹马,通体雪白,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马上那人的身影,即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即便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可他挺拔的身姿,他沉稳的坐姿,早已深深刻在了我的骨血里!

我绝不会认错!

是苏世安!

是他!

他回来了!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思想,在那一刻,全部停摆。我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显然也看到了我。

月光下,我看到他猛地一勒缰绳。那匹疾驰的白马发出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而他,几乎是在马蹄落地的瞬间,便从马背上飞跃而下,甚至来不及将马拴好,便踉跄了一下,然后,大步地,向我跑来。

他跑得那样急,那样快,带着一身仆仆的风尘与夜的寒气,像是要奔赴一场,迟到了太久的约定。

我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失而复得。

我还未曾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便将我紧紧地,紧紧地包裹住了。

他抱得那样用力,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之中,再也不分离。我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整个人都埋进了他带着风尘气息的胸膛里。

我能听到他剧烈起伏的喘息声,能感觉到他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地,敲击着我的耳膜。

“微儿!”

他的声音,响在我的头顶,带着压抑不住的喘息与深深的,浓得化不开的歉意。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情绪的闸门。

方才所有的不安、委屈、恐惧、猜测,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滔天的怒火与委屈,汹涌而出。

“苏世安!”我哽咽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他,可他抱得太紧,我根本推不动。

我便开始用力地捶打他的后背,一拳,又一拳,像是要将这五日来所有的煎熬,都尽数发泄出来。

“你这个骗子!混蛋!”

“你说好五天的!今天已经是第五天晚上了!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我说得语无伦次,眼泪混着鼻涕,毫无形象地蹭了他一身。

他没有躲,也没有还手,更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任由我发泄,只是将我抱得更紧,更紧。

直到我哭得累了,打得没了力气,只能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不住地抽噎。

他才低下头,用他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为我拭去脸上的泪痕。

他的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是我不好,”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得厉害,“路上遇到些意外,耽搁了……但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回来。”

他捧起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疲惫,盛满了歉疚,也盛满了,那让我眷恋不已的,化不开的温柔。

“你看,”他看着我,眼底终于漾开一丝劫后余生的笑意,“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他略显凌乱的衣衫,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我知道,他定是一路快马加鞭,不曾有过片刻的停歇。

我心里的那股气,瞬间就散了。

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我抽了抽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问了一句:

“我的……藕粉桂花糕呢?”

他闻言一愣,随即,那抹笑意,便从他的眼底,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唇角,如春风化雨,瞬间驱散了这深秋的寒夜。

他松开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细细包好的方块,递到了我的面前。

“喏,江南最有名的,‘陆记’的藕粉桂花糕。”

他看着我,声音里带着宠溺的笑意。

“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