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白露为霜,相思成疾(2/2)
他去前方为我们披荆斩棘,我便要在这里,守好我们的方寸天地。我若乱了,便是给他添乱。
苏世安离开的第二天。
我陪着师父诵了一整天的经。木鱼声声,梵音阵阵。往日里觉得枯燥的经文,今日读来,却像是有了生命。
我为他诵《平安经》。
愿他此去,一路平安,诸邪避退。
那两日,我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和往常一样。练功,诵经,陪师父说话,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帮师父打理那片小小的菜园。
我刻意不去想他,刻意不去望向那条下山的路。
可思念这种东西,你越是压抑,它便越是疯长。
它像藤蔓,无声无息地,早已将我的心,缠绕得密不透风。
我会在练剑的间隙,不自觉地望向竹苑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他倚在廊下,含笑看我的模样。
我会在诵经的时候,忽然走了神,脑海里,全是他低沉温润的嗓音,在我耳边念着《山海异闻录》里的奇闻异事。
我甚至会走到我们常去的那条溪边,独自一人,坐在那块光滑的大石上。溪水依旧潺潺,游鱼依旧自在。可身旁的位置,却是空的。那份空,带着山间白露的凉意,从我接触石面的掌心,一路蔓延,直到将我的整颗心,都浸得冰冷。
到了第三天。
思念,终于破土而出,如燎原的野草,再也无法抑制。
“快则三日”。
这四个字,像一句魔咒,从清晨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便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我再也无法静心练剑,剑招错乱。我再也无法安稳诵经,口不对心。
我开始频繁地,一遍又一遍地,走向观门口,目光死死地,锁住那条唯一通往下山的小路。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一声鸟鸣,一阵叶落,都会让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每一次,都是失望。
师父看出了我的焦躁,却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在晚饭的时候,默默地,往我的碗里,多夹了一筷我最爱吃的笋尖。
“心浮气躁时,临帖最好。”她淡淡地说道。
我听了师父的话,回到房中,铺开宣纸,研好墨。
可我提着笔,悬在纸上,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良久,我落笔,写下的,却不是什么清心静气的经文。
而是一个又一个,他的名字。
苏世安。
苏世安。
苏世安。
每一笔,都像是刻在我的心上。
我丢下笔,又奔到我的琴前。我想弹一曲《高山流水》,可指尖触到琴弦,拨出的第一个音,便带着压抑不住的,离愁别绪。
一曲未半,已是泣不成声。
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洒在床前,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白露为霜。
我想,我的相思,大约,也要成疾了。
第四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再也睡不着了。
我的心,被一种名为“焦灼”的情绪,紧紧地攫住。
“慢则五日”。
明天,就是他承诺的最后期限了。
我坐在窗前,看着天色一点点由灰白,变为鱼肚白,再到金光万丈。我的心,也跟着这天色,起起伏伏,煎熬无比。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告别那日的情景。
回想他脸上的每一丝神情,他语气里的每一个停顿。
他说的“家中旧务”,究竟是怎样的旧务?他说的“棘手”,又是怎样的棘手?
京城。
那个我只在说书人故事里听过的,金碧辉煌,却也暗藏无数刀光剑影的地方。
那里有他威严的父亲,有错综复杂的人情关系,还有……
还有那桩,他轻描淡写,实则却像一道催命符般,悬在他头顶的,婚约。
他会不会,被绊住了脚?
他会不会,身不由己?
他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危险?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海,噬咬着我的理智。
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冲出禅房,不顾一切地,跑向后山那片最高的山坡。在那里,可以远远地,望见苏世安的竹苑。
我站在山坡上,任凭带着寒意的山风,吹乱我的头发,吹疼我的脸颊。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蜿蜒的山路。
从清晨,到日暮。
太阳升起,又落下。
晚霞将整片天空,烧成了瑰丽的血色。
那条路上,始终空空如也。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那匹温顺的白马,更没有他承诺过的,江南的藕粉桂花糕。
竹苑的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像一张沉默的嘴,拒绝回答我所有的问题。
夜色,一点点地,从山谷里漫上来,像潮水一般,淹没了竹林,淹没了小路,也淹没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光亮。
我不知道自己在山坡上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都变得麻木,直到师父打着灯笼,找到了这里。
“回去吧,微儿,”师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夜深了,露重。”
我没有动,只是痴痴地望着山下那片黑暗,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师父,你说……明天,他会回来吗?”
师父没有回答我。
她只是将一件厚实的外袍,披在了我冰冷的肩上。
那一夜,我睁着眼,直到天明。
第五日。
苏世安,你的诺言,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