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客从何处来,约法立三章(1/2)
自打那晚跟苏公子一起看完戏,又听了他那番“水之道”的高论之后,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通透了不少。
就好像以前我心里那条小溪,总想着跟路上的石头磕个你死我活,结果把自己撞得浑身是伤,一肚子怨气。
现在不了。
我现在是得了道的高人,虽然只是个半吊子。
我学会了“绕”。
二师姐又念叨我功课做得慢,我“嗯嗯啊啊”地绕过去,扭头就把《清静经》抄完了。
小师妹愁眉苦脸说后山的菜被野猪拱了,我二话不说,扛着锄头去把菜畦重新整了一遍,顺便在旁边挖了几个陷阱,绕着把野猪的问题也给解决了。
我发现,当你不跟那些破事儿较劲的时候,日子过得是真他娘的顺心。
我甚至觉得,我离“行侠仗义”的终极目标,又近了一大步。毕竟,真正的大侠,心里头都是有大海的,哪能天天为几块小石头堵心呢?
这种得道高人的心态,一直持续到那个秋天的清晨。
不知不觉,山里的枫叶已经开始泛红,桂花开得满院子都是甜腻腻的香气。清心观的早晨,一向是静得能听见露水从叶子上掉下来的声音。
就是这天,维持了十几年的清静,被一阵从山门外传来的喧嚣,给砸了个稀巴碎。
那动静,一开始是隐隐约约的人声,后来是车轱辘压过石子路的“咯吱”声,最后,竟然还夹杂着几声马的嘶鸣。
我当时正跟几个师姐在前院扫着落叶,扫把挥得虎虎生风,心里还哼着从戏台子上学来的不成调的小曲儿。
听到这动静,我们几个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面面相觑。
“什么声音?”清云师姐皱起了眉头。她是师父的大弟子,最是沉稳,也最看不惯我咋咋呼呼。
“听着……像是来了不少人。”清风师姐侧耳听了听,脸上也满是疑惑。
我们清心观,虽说也有些香火,但来的多是山下镇里的寻常妇孺,求个平安符,捐几文香油钱。来的也都是安安静静的,哪有这般……这般兴师动众,跟唱大戏似的。
我心里那点好奇心,就跟被火燎了尾巴的猫似的,再也按捺不住。
我丢了扫把,提着道袍的下摆,几个“柳絮步”就蹿到了山门后头,扒着门缝往外瞧。
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
好家伙。
我差点以为是哪家大户要搬家,结果搬错了地方,搬我们这穷道观来了。
山门外那片小小的空地上,乌泱泱地站了十几号人。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正吭哧吭哧地从一辆马车上往下搬箱子,那箱子都是上好的红木,包着铜角,一看就价值不菲。旁边还站着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丫鬟,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主子下车。
而那个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主子,不是别人,正是我那“手下败将”,前段时间刚被苏公子三言两语说红了脸的——林宝珠,林大小姐。
她今天换了身秋香色的掐腰襦裙,裙摆上绣着大朵的金桂,头上戴着一整套赤金点翠的头面,在清晨的阳光下,简直能把人眼睛晃瞎。
那张俏生生的脸上,还施了层薄薄的脂粉,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就明白了。
这阵仗,这打扮……她哪是来烧香拜佛的?她这是来相亲的吧!
可我们这儿是道姑庵啊!满道观除了后院养的那条老黄狗是公的,连只公蚊子都难找!
她这副模样,是给谁看呢?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了我的脑子。
苏公子!
他可就住在这南屏山深处!
我顿时觉得牙根有点痒痒。
这块“顽石”,还真是阴魂不散。上次只是挡路,这次倒好,直接滚到我家门口来了!
就在我心里腹诽的时候,静仪师太已经闻声走了出来。她老人家永远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打坐罢了。
“阿弥陀佛。”师太双手合十,站在山门前,声音清冷,“不知各位施主,来我清心观有何贵干?”
林宝珠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师太,被师太身上那股子清冷出尘的气势镇了一下,稍微收敛了些大小姐的派头。
她上前一步,努力想让自己显得礼貌一点,可那下巴,还是习惯性地微微抬着。
“这位……想必就是静仪师太吧?”
她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就像是硬要把一壶滚烫的开水,装进一个温吞的茶壶里,怎么听怎么别扭。
“师太,我看你这道观清幽雅致,想来是个静心养性的好地方。本小姐最近……最近心烦意乱,想在你们这儿,借住一段时间,清静清静!”
“噗——”
我躲在门后头,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清静清静?
就她?
她把“心烦意乱”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来我们这儿开坛做法,而不是修身养性。
再说了,她身后那七八个大箱子,里面装的是《清静经》还是《道德经》?我瞧着倒像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差不多。
果然,我那几个师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
清云师姐的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清月师姐的嘴角撇得快要挂到耳朵上。
清心观是什么地方?是清修之地。我们自己过的都是粗茶淡饭、布衣素服的日子。虽说偶尔也接待些上山礼佛的香客借宿一晚,但那都是诚心向道的善男信女。
何曾接待过这般……这般把道观当成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还拖家带口,跟搬家似的娇小姐?
师太的眉头也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她的目光,像一柄不起眼的戒尺,不轻不重地从林宝珠身上扫过,又落在了她身后那些大箱子上,最后,才回到林宝珠那张写满了“我很有钱”和“我说了算”的脸上。
我敢打赌,师太一眼就看穿了这丫头心里的小九九。
来道观清修是假,想借着“近水楼台”的由头,去偶遇苏公子才是真。
我躲在师姐们身后,瞪大了眼睛,心里头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住下!
这要是让她住下了,我们清心观岂不成了她追男人的驿站?传出去,我们清心观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再说了,苏公子那是什么人?那是天上的谪仙,是山间的清风,是能跟我坐而论道的高人!
怎么能被这种浑身铜臭味的凡夫俗子给玷污了?
我急得直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指着林宝珠的鼻子,把她那点小心思全给抖落出来。
可师太没发话,我也不敢造次。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林宝珠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她身后的丫鬟赶紧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就要往师太手里塞。
“师太,我们家小姐是诚心礼佛的。这点香油钱,您……”
“阿弥陀佛。”
师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那丫鬟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心里暗爽。
怼得好!师父威武!
我们清心观是穷,可我们有骨气!
我以为师父下一句就要说“本观庙小,容不下林小姐这尊大佛,施主请回吧”。
谁知道,师太沉吟了片刻,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林宝珠一眼,竟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掉了下巴的话。
“也罢。”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林小姐既有这份诚心,本观亦不好将善客拒之门外。只是……”
师太的话锋一转,那股子清冷的气势又回来了。
“观有观规。林小姐若想在此暂居,需得遵守本观的三条规矩。若是做不到,那便请回吧。”
我愣住了。
师姐们也愣住了。
林宝珠更是愣住了。她大概没想到,自己都把钱拍出来了,对方竟然不接,反而还要跟她谈条件。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有条件,就说明有得谈!
“师太请讲!”她立刻应道,生怕师太反悔似的。
我心里那叫一个急啊!师父啊师父,您老人家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您是没看见她那身行头吗?让她住在观里,那不等于引狼入室,哦不,是引一只浑身撒着香料的孔雀进了鸡窝吗?
师太不理会我们这些弟子的惊愕,缓缓道。
“第一,既入我清心观,便是方外之人。身上这些……过于华丽的衣饰,还请收起。观中备有素净的居士服,林小姐需得换上。”
我顺着师太的目光,看向林宝珠那身金光闪闪的行头。
林宝珠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挑选的裙子和首饰,小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让她穿那种灰扑扑、宽袍大袖的居士服?那跟让她披个麻袋有什么区别?
我看见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瞬间闪过一百个不愿意。
可她一咬牙,竟然点了头。
“好!我……我换!”
师太面无表情,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本观弟子,向来清苦,凡事亲力亲为。林小姐入住期间,起居需得自理。每日,还需参与一些力所能及的劳作。譬如,打扫庭院,或是去后院的菜地,帮忙摘些青菜。”
“什么?!”
这次,没等林宝珠开口,她身后的丫鬟先尖叫了起来。
“让我们家小姐干粗活?这怎么行!我们小姐的手,是用来弹琴绣花的,哪能碰那些脏东西!”
林宝珠的脸色,也从白变成了青。
让她自己叠被子、自己倒水也就罢了,还要她去扫地、去摘菜?
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捏着扫把,对着满地落叶愁眉苦脸的样子了。
那画面,太美,我简直不敢看。
我心说,这下她总该知难而退了吧?
谁知,林宝珠狠狠地瞪了那多嘴的丫鬟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我做!”
我下巴都快惊掉了。
这丫头,为了苏公子,是真豁出去了啊!
连扫地摘菜这种事都答应了,这还是那个在糖人摊子前,为了个糖人就跟人吵翻天的林大小姐吗?
爱情的力量,真是堪比我们道家的“辟谷丹”,能让人脱胎换骨啊。
师太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缓缓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本观每日卯时早课,诵经一个时辰。林小姐既为清修而来,这早课,自是不能缺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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