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寒原走马惊旧梦,深渊勒马断痴心(1/2)
离开北风驿的第三日,这北疆的天,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若是说前两日还在穆红英那碗羊汤的余温里苟延残喘,那今日,这寒意便是真真切切地要把人的骨头缝都给冻裂了。
放眼望去,哪里有什么诗情画意。
没有什么“千树万树梨花开”,也没有什么“燕山雪花大如席”。
有的只是一片死寂的灰褐。
这地界儿,植被稀疏得像是老和尚头顶的戒疤,东一块西一块地秃着。
薄雪盖不住地皮,反倒像是给这荒原盖了一层发霉的旧棉絮。
远处的雪山倒是白的,可白得刺眼,白得森冷,像是一排排没入云端的白色灵位,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死气。
我缩在马背上,整个人像是被裹成了一只臃肿的蚕蛹。
里头穿着孙墨尘那件深灰色的男式棉袍,外头又罩着我那件半旧的斗篷。
即便如此,那风还是像长了眼睛的针,专门往领口、袖口里钻。
我有些麻木地随着马身的起伏晃动。
脑子里昏沉沉的,像是有团浆糊在搅。
穆红英塞给我的那包肉干,还在怀里揣着,硬得像块石头。
我没胃口。
确切地说,自从那晚做了那个关于大婚和背弃的梦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像是丢了魂。
孙墨尘就在我前头半个马身的位置。
他这人,骑术极好。
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像是一杆插在马背上的标枪。
那一身青灰色的斗篷随着风猎猎作响,看着就让人……生厌。
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已经是这一上午的第八回了。
眼神里没有关切,只有那种看傻子一样的嫌弃。
“跟上。”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但那股子冷意却丝毫不减。
“别在马上睡觉,掉下来我不负责收尸。”
我迟钝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
心里却在想:若是真掉下来,摔死了,是不是也就不用这么冷,不用这么心痛了?
苏世安曾对我说过,北疆很美。
他说那里天高地阔,雪原纯粹得不染一丝尘埃。
他说那是自由的地方。
骗子。
都是骗子。
这哪里纯粹了?
这地上的雪泥混着枯草,脏得就像人心。
这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哪里有半点自由的快意?
我看着眼前这片苍茫到令人绝望的土地,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你看,凌微。
你心心念念的江湖,你孤注一掷的奔赴,最后换来的,也不过就是这满目的荒凉。
这就是你选的路。
这就是你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吁——”
前面的马蹄声忽然停了。
孙墨尘勒住了缰绳。
我也跟着机械地拉停了马,茫然地抬起头。
正午的阳光惨白惨白的,挂在那种高远得近乎冷酷的蓝色天幕上,照得人眼晕,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怎么了?”
我哑着嗓子问,声音听起来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孙墨尘没理我。
他侧着身子,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上一处不起眼的雪泥。
他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按在了腰间的药囊上。
那是他警惕到了极点的表现。
那药囊里装的不仅仅是救人的药,还有杀人的毒。
“眼睛不用的话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他冷冷地开口,下巴往地上一扬。
“看看那是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地上是一片杂乱的蹄印。
我们的马蹄印很深,边缘清晰。
但在这蹄印之间,还混杂着一些梅花状的、带着利爪划痕的印记。
不大,但是很密。
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乱石堆里。
“狗?”
我脑子大概是被冻住了,脱口而出这么个字。
孙墨尘转过头,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智障。
“狼。”
他吐出一个字,像是在吐一口钉子。
“而且是一群。饿了一冬天的狼。”
我愣了一下。
狼?
那是不是意味着,会有危险?
奇怪的是,我心里竟然没有多少恐惧。
反倒有一种“哦,终于来了”的麻木感。
被狼吃了,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至少比冻死在这里要痛快些。
孙墨尘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瞬间聚起了一团火气。
“凌微。”
他连名带姓地叫我,语气严厉得像是静仪师太在训斥我背错了经文。
“把你的魂给我招回来!”
“这里不是南屏山的后花园,也不是你那清心观的三清殿!”
“这里是北疆荒原!”
“你要是想死,别连累我。我这人惜命得很,不想陪着一个失魂落魄的疯女人喂狼!”
他的话很难听。
像是一记耳光,扇在我的脸上。
但我只是木然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稍微生动了一些的脸。
“知道了。”
我低下头,看着马脖子上那撮被风吹乱的鬃毛。
“我会小心的。”
这种毫无诚意的敷衍,显然彻底激怒了孙墨尘。
他冷哼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不屑。
“随你。”
他不再看我,一抖缰绳。
“跟紧点。若是落单了,我绝不回头。”
马蹄声再次响起。
我们继续向着这无尽的荒原深处走去。
风似乎更大了。
卷着地上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我缩在棉袍里,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一个漏风的破房子。
……
这北疆的老天爷,变脸比翻书还快。
方才还是烈日当空,不过是吃了两口干粮的功夫,天色就陡然沉了下来。
那种沉,不是渐渐变黑。
而是像有一只巨大的手,直接把一口黑锅扣在了头顶上。
狂风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不再是之前的呜咽,而是变成了凄厉的尖啸。
像是无数厉鬼在哭嚎。
“要变天了!”
孙墨尘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他回头冲我大喊:“暴风雪要来了!快!前面有个峡谷,进去避一避!”
我抬头看天。
漫天的雪花已经不是在飘,而是在砸。
白茫茫的一片,瞬间就遮住了视线。
能见度变得极低,连孙墨尘的马尾巴都快看不清了。
我也有些慌了。
那种源于生物本能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心里的死灰。
“好!”
我大声应着,拼命催动着身下的马匹。
但是,来不及了。
这风雪来得太快,太猛。
狂风卷着雪片,像是无数把小刀子一样往眼睛里钻,往鼻孔里灌。
马匹受了惊,开始不安地嘶鸣,脚步也乱了起来。
“跟紧我!别走散了!”
孙墨尘的身影在风雪中忽隐忽现。
他似乎想停下来等我,但他的马也被风雪逼得有些失控,只能踉踉跄跄地往那峡谷的入口冲去。
我咬着牙,死死抓着缰绳。
可是我的手早已经被冻僵了,根本使不上力气。
再加上心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恍惚,反应终究是慢了半拍。
就在进入峡谷的一瞬间。
一阵横风卷着积雪,狠狠地拍在了马身上。
我的马被这股怪力推得往旁边一歪,偏离了原本的道路。
“啊——!”
我惊呼一声,想要控制方向,却发现已经晚了。
这里根本就不是平地!
积雪覆盖之下,是一层厚厚的、光滑如镜的暗冰!
马蹄踩在冰面上,根本抓不住地。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马嘶,那匹枣红马四蹄一软,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重重地侧摔了下去!
天旋地转。
我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
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变慢了。
我看见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看见了灰暗的天空。
看见了自己呼出的那团白气。
然后,是重重的撞击。
我摔在了坚硬的冰面上,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我并没有停下来。
我落地的位置,是一个斜坡。
而在斜坡的尽头,是一道被积雪半掩着的、黑黝黝的裂缝!
那是冰川的裂缝!
是这北疆大地上最贪婪的嘴!
深不见底,冒着丝丝寒气。
“救……”
我本能地想要呼救,可是风雪瞬间灌满了我的嘴。
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手指在冰面上死命地抓挠,指甲断裂的剧痛传来,却只在坚硬的冰面上留下了几道惨白的抓痕。
那一刻。
我看见了那裂缝深处的黑暗。
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我。
那是死亡的凝视。
也就是在这一刻。
我心里那个一直叫嚣着“不如死了算了”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铺天盖地的恐惧。
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还年轻,我还没看过真正的风景,我还没活出个人样来!
我凭什么要为了一个抛弃我的男人死在这里?!
“孙墨尘——!”
我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是我这几天来,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带着求生的欲望,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
身体已经滑到了边缘。
半个身子悬空了。
那种失重感,让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
“嗖——!”
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空声,竟穿透了狂暴的风雪,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紧接着。
我的右手手腕猛地一紧!
那是一只手。
一只骨节分明、有力、却又冰冷得像是铁钳一样的手!
我猛地睁开眼。
风雪中。
一个人影正趴在斜坡的上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腕。
是孙墨尘。
他的脸色铁青,青得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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