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红尘喧嚣处,唯我一身孤(2/2)

脑子里,一片空白。

又或者说,太满了。

满了王大叔那张兴奋的脸,满了那刺眼的红灯笼,满了那句“苏公子要大婚了”。

这些东西,像一群嗜血的恶鬼,在我脑海里盘旋,尖啸,将我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信念,都撕咬得粉碎。

信我。

他说,信我。

凌微,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你信了。

你用你全部的天真和孤勇去信了。

结果呢?

结果,你成了别人口中,一个无足轻重的,需要被“沾沾喜气”的……笑话。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一条路,通往清心观。

那是我的家,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而另一条,通往那片竹苑。

那里,曾是我以为的,未来的家。

我的脚,像是不听使唤一般,自己拐向了通往竹苑的那条小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是来求证?还是来……求死心?

或许,在我心底最深最深的角落里,还残存着那么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微弱如萤火般的希望。

万一呢?

万一,这一切都是误传呢?

万一,镇上的人都弄错了呢?

我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根稻草,就是这座竹苑。

我如同一个游魂,飘到了竹苑的门前。

这里,和我上次来打扫时,一模一样。

竹门紧锁,上面挂着一把冰冷的铜锁。院墙内的翠竹,被积雪压弯了腰,静静地,垂着头,像是也在为什么而默哀。

整个院子,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没有红灯笼,没有喜字,没有任何一丝一毫,与“喜事”有关的迹象。

空寂得,像一座被人遗忘的坟墓。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那点微弱的希望,突然之间,又壮大了起来。

“是误传……一定是误传!”

我抓住门栏,指甲深深地陷进冰冷的木头里,对着这空无一人的院子,疯了一样地喃喃自语。

“他不会骗我的……他一定不会骗我的!”

“你看,他的竹苑还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他若真要成亲,这里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他那么喜欢这里,这里才是他的家啊!”

我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质问这苍天。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雪地里,显得那般脆弱,那般可笑。

我拒绝相信镇上听到的一切。

我只信我眼前看到的。

这里,没有喜庆,只有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的清冷。

这,就是我最后的证据!这就是我最后的堡舍!

对!他一定是被困住了!京城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他一定还在等我,他一定有他的苦衷!

这个念头,像一道回光返照般的光,瞬间照亮了我那片灰败的心。

在极度的恐慌和绝望的边缘,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救命的法宝。

我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那枚银哨。

这是他走之前留给我的。

他说,若有急事,吹响它,无论我在哪里,都会想办法赶来。

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也是最直接的联系。

我将冰冷的银哨凑到唇边,金属的寒意,刺得我的嘴唇生疼。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鼓起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凛冽的寒气。

然后,猛地吹响了它。

“啾——”

一声尖利而悠长的哨音,划破了南屏山的死寂。

那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清越,而是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凄厉,带着一种泣血般的绝望。

它在空寂的山谷间,反复地回荡,冲上云霄,钻入林海。

像是在追问。

像是在哭诉。

像是在做最后的,最卑微的……乞求。

苏世安,你听见了吗?

是我,凌微。

我在这里。

你若还有一丝一毫的心,你若还记得当初的誓言,你就回答我!

哪怕……哪怕只是派一只信鸽来,告诉我那一切都是假的!

我吹完了那一声,整个人都虚脱了,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的耳朵,竖着,用尽全部心神,去捕捉着这天地间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我等着。

等着林间传来他急切的脚步声。

等着远处天空出现一个熟悉的黑点。

等着……任何形式的回应。

然而,什么都没有。

回应我的,只有山谷空洞的回音。

那回音,将我刚刚那声凄厉的哨音,一遍又一遍地,嘲弄般地,送回到我的耳边。

“啾——呜——”

“啾——呜——”

仿佛在说:傻子,别喊了,没人会理你。

风,吹过竹林,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暮色,开始一点一点地,从山的那头,漫了过来。

那昏黄而阴冷的光,将我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好长好长,孤独得,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孤魂野鬼。

我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一刻钟。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天,彻底黑了。

月亮升了起来,清冷的月光,洒在这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泛着一层森然的,绝望的白。

竹苑,依旧是那座死寂的竹苑。

山谷,依旧是那片空洞的山谷。

这一次,连一丝一毫的侥幸,都不再存在了。

那根我死死抓住的,名为“希望”的救命稻草,终于,在我眼前,寸寸断裂,然后,被这无边的黑暗与死寂,彻底吞噬。

他没有来。

他不会来了。

如果说,周文轩的话,是将一把刀子捅进了我的心脏。

那么,山下镇子的那场喧嚣,就是握着刀柄,狠狠地,转了一圈。

而这竹苑前,这死寂的,没有任何回应的等待,则是将这把血淋淋的刀子,从我的身体里,彻底地,残忍地,抽了出去。

血,流干了。

痛,也麻木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空洞。

我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着银哨的手。

“铛啷”一声。

那枚曾被我视若珍宝的银哨,掉落在坚硬的雪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微弱的声响。

然后,便再无声息。

就像我那颗,已经死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