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尘埃落定,归舟向山(2/2)

那个她曾经踏足过,现在却心向往之的家。

一个月后,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我们终于踏上了返回南屏山的路。

归途的马车,为了静心,专门做的宽敞许多。

我靠在软垫上,懒洋洋地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官道两旁的景色飞速倒退。京城的繁华与喧嚣,正一点点被我们抛在身后。

静心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她的眉宇间,再无愁苦,只剩下一片平和与恬淡。这一个月的清静日子,将她身上的戾气和怨气,都洗刷得干干净净。

马车行至一处三岔路口,忽然缓了下来。

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喝骂声,和车轮陷入泥泞的吱嘎声。

我好奇地探出头去,只见一队官差,正押解着一列囚车,艰难地前行。囚车上,锁着十几个戴着木枷、形容枯槁的囚犯。

看他们前进的方向,是往南,通往烟瘴之地的流放之路。

我的目光,忽然定格在其中一辆囚车上。

那个曾经在公堂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户部侍郎赵德言,此刻正蜷缩在囚车一角,头发花白,满面污秽,眼神空洞得像个死人。

而在他身边,那个曾经将宝珠一脚踹倒,害了他们未出世孩子的赵铭,更是凄惨。他的一条腿似乎断了,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嘴里还漏着风,想来是被打掉的门牙至今未补。他正低着头,从地上捧起一滩泥水,贪婪地喝着,全然不顾官差的打骂。

我下意识地放下车帘,不想让静心看到这污眼的一幕。

可终究还是晚了。

静心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透过车窗的缝隙,静静地看着外面。

我心中一紧,连忙道:“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我生怕她再起波澜,触景生情。

可她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地出乎我的意料:“没关系,我想看看。”

她就那么看着,看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如今成了泥地里的虫。看着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为了活下去,卑微得不像个人。

许久,她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凌微,”她说,“我以前总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我能亲眼看到他们落得如此下场,我一定会笑,会觉得痛快淋漓。”

“那现在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现在……”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我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不恨了,也不怨了。只觉得,他们……好可怜。”

我愣住了。

我原以为,最大的胜利是快意恩仇。

此刻才明白,真正的胜利,是心中再无波澜。当你的仇人,连激起你恨意的资格都没有时,你才是真的赢了。

这时,押解的官差终于将囚车从泥坑里推了出来,吆喝着继续赶路。

我们的马车,也重新启动。

就在那个三岔路口,我们往左,囚车往右。

一条路,通往南屏山的云海松涛,通往新生与安宁。

另一条路,通往未知的瘴疠之地,通往绝望与沉沦。

我们与他们,就此,背道而行,各自天涯。

我看着那列囚车在路的尽头,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我知道,林宝珠的故事,到此,才算真真正正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山的路上,窗外连绵的青山逐渐变得熟悉而亲切。静心靠在车壁上,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脸上挂着一丝极淡的、许久未见的笑意,平和安详。

看着她,我心中那股紧绷了许久的弦,也终于松了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却又带着一种完成了一件天大事的欣慰。

我从怀中,摸出了那支苏世安送的银哨。

哨子冰凉的触感,贴在掌心,让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京城的方向。

赵家倒了。

安远侯府,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连个声响都没敢出。

能让侯府噤声,能让大理寺连夜拿人,能借天子之令,翻覆一盘早已定好的棋局。

苏世安……

他总说自己只是个归隐山林的闲人,偶尔看看书,下下棋。可我如今再想起他那双总是含着浅笑的眼睛,却觉得那双眼睛背后,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渊海。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官宦世家”,此刻想来,是何等的轻描淡写。

那不是普通的官宦之家能拥有的能力。

那是足以搅动风云,直达天听的权势。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世安,你在那个权势的中心,可还安好呢?那里的风,是不是比南屏山的,要冷得多?

那里的棋局,是不是比对付一个赵家,要凶险万倍?

我紧紧握住那支银哨,指节有些泛白。

这次下山,我原以为的江湖,是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可见识了苏世安的手段后我才明白,真正的江湖,是人心,是权谋,是看不见的刀,杀人于无形。

我的剑,能斩不平事。

可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平事,是剑斩不断的。

南屏山那熟悉的轮廓,已然出现在天际线的尽头。

师父,我回来了。

只是,我的心,却好像因这一次的京城之行,被装进了一个更广阔、也更复杂的江湖里。

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只想拎着剑,去行侠仗义的初真小道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