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棋盘翻覆,天意如刀(2/2)
“圣上有旨,”官员的声音愈发冰冷,“赵德言欺君罔上,贪赃枉法,罪大恶极!着即刻锁拿下狱,抄没家产,一应人等,尽数收监,听候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钦此——!”
最后两个字,如天宪昭昭,落在这片曾经不可一世的府邸之上。
赵德言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再也喊不出一句“冤枉”。
他完了。
我终于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苏世安那张纸条上,“看戏”二字的含义。
原来,这才是他为我,或者说,为宝珠准备的,真正的结局。
我以为我输给了“安远侯府”这四个字,输给了权势。
可苏世安却让我看到,当一种更大的权势压下来时,所谓的安远侯府,也不过是个笑话。
赵家父子,不是败给了我手中的分账、诊案,也不是败给了公堂外那鼎沸的民怨。
他们是败给了自己那无休无止的贪婪,败给了这盘他们自以为能操纵的、更大的棋局。
我的剑,斩的是匹夫,是眼前的不平。
而苏世安的局,诛的是根本,是盘根错节的利益。他甚至没有亲自下场,他只是找到了对方棋盘上的一个死穴,然后,借来了天子这把最锋利的刀,轻轻一推。
满盘皆输。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第一次,对“行侠仗义”这四个字,有了全新的理解。
我原以为,侠之大者,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如今我才懂,真正的侠,或许不只是有拔刀的勇气,更要有看清棋局的智慧。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而智者一谋,可倾天下。
我看着赵家一干人等,哭嚎着被串成一串,像牲口一样被押解出府。火光下,那些曾经华美的绸缎,此刻看来,与囚衣无异。
我想起了那个下午,赵德言在我面前得意的嘴脸。
他说,这个世道,不是有点三脚猫的功夫,懂点小聪明,就能横着走的。
他说,别惹你惹不起的人。
现在看来,他自己,才是那个没把眼睛擦亮的人。
这场戏,确实精彩。
精彩到让我手脚冰凉,又那么的热血沸腾。
我转身,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我心中的震撼。
回到客栈,我推开房门。
一豆灯火,尚在桌上摇曳。
宝珠,不知何时醒了,正披着外衣,坐在桌边。
她看到我,并未惊讶,只是轻声问道:“回来了?”
那神情,仿佛我只是出门散了个步。
我点点头,走到她对面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赵家,完了。”我说。
宝珠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但她很快便稳住了。她抬起眼,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我将今夜所见,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我说到大理寺破门而入,说到赵铭被打掉了牙,说到赵德言被宣读的那些滔天罪状。
我说的很平静,她听的也很平静。
我们俩,就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直到我说完,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凌微,”宝珠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如释重负的沙哑,“你说,这算是报应吗?”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她:“是,但也不全是。”
“他们的覆灭,是因为他们贪赃枉法,触怒了天子。而不是因为他们欺辱了你,伤害了你。”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公堂没有还你公道,是另一把刀,给了你结果。”
这个结果,并不完美。
甚至有些讽刺。
但它足够解恨。
宝珠听完,沉默了良久。
然后,她笑了。
那是我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第一次,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
那笑容,像冬日里破冰的溪流,带着一丝清冽,也带着一丝新生。
“我明白了。”她说。
她端起茶杯,以茶代酒,遥遥向着窗外的天空,轻轻一敬。
“从此,世上再无林宝珠。”
她顿了顿,又将茶杯转向我。
“只有,清心观的静心。”
我也端起茶杯,与她轻轻一碰。
瓷器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这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悦耳。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虽然落地的姿势,并不那么体面,甚至有些狼狈,但终究是落地了。
我也一样。
经此一役,我心中那座名为“天真”的殿堂,塌了一角。但我知道,在废墟之上,有什么更坚韧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我看向窗外那抹越来越亮的晨光,忽然想起了苏世安。
那个总是穿着一身月白长衫,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翩翩公子。
他从不挥剑,但他布的局,却比任何利剑都更伤人。
我忽然觉得,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看来下山一趟,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比如,怎么才能让别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递上一把最锋利的刀。
我与宝珠那一杯凉茶,饮尽了前尘,也迎来了天光。
那之后的京城,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人间。赵府那摊子烂事,从前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浑水,如今却成了人人争相表现的香饽饽。
我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衙门的效率,是可以这样高的。
赵家被抄的第三日,我和静心正在房中对坐无言。她手里捧着一卷师父送来的经书,看得入神,仿佛那上面不是枯燥的经文,而是开满了莲花的彼岸。
我则是在擦我的剑。
这柄陪我下山的剑,斩过恶霸,也挑过刺客的腕子,却唯独没能为宝珠劈开一条公道。我看着剑身上流转的寒光,心里头一次生出些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