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烟火尘中听旧事,高门墙外试新霜(2/2)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我瞬间冷静了下来。
我走出破庙,翻身上马,这一次,我径直朝着那座吞噬了宝珠一切的城池,奔去。
入城,寻路,打听。
当那座气派非凡的“赵府”,终于出现在我眼前时,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沉入了地平线。
赵府,宅院深深,粉墙高耸。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在暮色中呲牙咧嘴,威严而凶狠,仿佛随时要将胆敢靠近的人生吞活剥。朱漆大门上,悬着“赵府”二字的鎏金牌匾,透着一股子蛮横的张扬。
这里,就是宝珠的牢笼。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滚的杀意。我从行囊里,取出了师父为我备下的那件青灰色道袍,套在了我的蓝布短衫之外。
我不能是凌微。
此刻,我只能是清心观的“初真”。
我整了整衣冠,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不问世事、只是前来拜访故人的出家人。然后,我缓步上前,叩响了那扇厚重的府门。
“吱呀”一声,侧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穿着家丁服饰的门房,探出半个脑袋,一脸不耐烦地上下打量着我。
“谁啊?有事?”
我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无害:“这位大哥有礼了。贫道自南屏山清心观而来,法号初真。与府上的少夫人林氏有旧,听闻她近日身体不适,特来拜访探望。”
我说得客气,也报出了山门。寻常人家,对于出家人总会多几分敬意。
可这赵府的门房,显然不在此列。
他听完我的话,那双小眼睛里的不耐,瞬间就变成了赤裸裸的不屑与轻蔑。他的目光,像一把软尺,在我的道袍和脚下沾满尘土的布鞋上,来回地丈量。
“南屏山?清心观?”他嗤笑一声,那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过铁皮,“没听说过。哪儿来的野道姑,也敢上我们赵府攀关系?”
我的眉心,微微一皱。
涵养再好,也禁不住这般刻意的羞辱。但我知道,此刻不能动怒。
我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贫道与你家少夫人,确是故交。还望大哥行个方便,通传一声。”
“通传?通传什么?”那门房把门又拉开了一些,整个人靠在门框上,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我们家少夫人,金枝玉叶,身子不适,早就吩咐了,不见任何外客!尤其是你这种来路不明的!”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生硬得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道长,请回吧!”
说完,“砰”的一声,那扇侧门,就在我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溅起的灰尘,扑了我一脸。
我站在那威严的石狮子旁,久久没有动弹。
心里那股被压抑的怒火,像地底的岩浆,几乎要冲破地壳,喷涌而出。
我从未受过这等羞辱。
在山上,师父与师姐妹们待我如亲人。苏世安待我,亦是亦师亦友。山下的百姓,见了我这身道袍,也会客气地称一声“小师父”。
我何曾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作“野道姑”?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但我终究,还是松开了。
跟一个看门狗置气,毫无意义。他不过是奉命行事,他身后的主子,才是真正的恶犬。
正面求见,此路不通。
这个结果,在我意料之中,却又比我预想的,要更加难堪。
赵家,根本就没打算给任何人,见到宝珠的机会。他们是要将她,活活地,囚死在这高墙之内。
我没有离开。
我绕着赵府,缓缓地走着,像一缕不甘散去的幽魂。
我走到赵府的后巷。
这里与前门的富丽堂皇,判若两重天地。巷子又窄又深,地面上满是污水和菜叶,散发着一股子腐烂的馊味。高高的院墙,将府内与府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我看见了赵府的后门。
门,同样是紧闭着。门口坐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一边择着菜,一边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地聊着什么。她们的眼睛,却像鹰隼一样,时不时地扫过巷口,警惕着任何靠近的人。
看来,后门也走不通。
我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了那堵高墙上。
墙,足有三丈之高。墙体是用青砖砌成,表面打磨得极为光滑,连个可供借力的缝隙都找不到。墙头之上,还插满了碎瓷片,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闪着森然的冷光。
我站在巷子的阴影里,看着那堵高墙,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以我的身手,寻常院墙,如履平地。可赵府这堵墙,显然是特意加固过的。即便我能勉强翻上去,也绝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
而一旦惊动了守卫,我不仅救不出宝珠,还会彻底打草惊蛇,将自己也陷进去。
夜色,渐渐浓了。
巷子里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噬。
我依旧站着,像一尊石像。
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败叶,打在我的脸上。
我闭上眼,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茶馆里听到的那些话,浮现出门房那张轻蔑的脸,浮现出眼前这堵冰冷、绝望的高墙。
怒火,悲伤,无力……种种情绪,在我胸中交织,翻滚,最后,却都沉淀了下来。
沉淀成了一片,死寂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求人不如求己。
苏世安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是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通天坦途。前路被堵死了,那就自己,用剑,劈出一条路来。
墙高,总有能越过去的方法。
门紧,总有能撬开它的钥匙。
赵府……
我睁开眼,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在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巨兽的府邸。
我记下了。
这堵墙,拦不住我。
这扇门,也关不住我的宝珠。
我转身,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了巷子的黑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