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雁字回时,风雨满楼(2/2)

他的安抚,像一剂良药,让我焦躁的心,稍稍平复了些。

又是十余日过去。

在我的望眼欲穿中,宝珠的回信,终于到了。

可这一次的信,比上次更薄,只有寥寥一张纸。

我迫不及待地展开。

信上的字迹,努力地维持着工整,一笔一划,像是刻意描摹过一般。可那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强撑的、小心翼翼的味道,却比任何潦草的字迹,都更让我心惊。

“微儿勿念。前信所言,乃是我一时矫情,夸大其词了。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不过是些寻常口角,你不必放在心上。”

“夫君待我尚可,前日之事,他已与我赔过不是。公婆亦算宽和,只是规矩大了些,慢慢习惯便好。姐姐的香丸,我已收到,多谢挂念。”

“近日身子有些懒懒的,总觉困倦,许是天气转凉之故。不多言了,姐姐安好。”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半点平日里的娇嗔与亲昵。

通篇,都是客气而疏离的“尚可”、“宽和”、“习惯便好”。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手脚冰凉。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根本不是宝珠的语气!这封信,与其说是写给我看的,不如说是……写给别人看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她的信,是不是被人看过了?她是不是,已经失去了自由言语的权利?

那个“总觉困倦”,真的是因为天气转凉吗?

我将我的担忧,再次说与苏世安听。

这一次,他的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他接过那封信,细细看了一遍,目光在那几个刻意工整的字上,停留了许久。

“你说的,有道理。”他放下信纸,神色凝重了几分,“这封信,的确像是……在粉饰太平。”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他看着我煞白的脸,沉默片刻,忽然道:“这样吧,此事,交给我。”

我一愣:“交给你?”

“嗯。”他点头,“赵家家风确有些古板,治家极严。若宝珠姑娘真在其中受了委屈,你这般鸿雁传书,怕是问不出什么的。”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而有力:“我已托京中的朋友,稍加留意赵家的动向。若真有什么事,瞒不过去的。”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邃而笃定的眼眸。

那是第一次,我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闲云野鹤的归隐公子,他的背后,似乎藏着一股我所不知道的力量。那句“托京中的朋友”,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莫名地,给了我巨大的安全感。

“好。”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了苏世安的承诺,我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

我以为,很快就会有消息。

可我没想到,等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此后的一个多月,宝珠,再也没有来过信。

我写去的两封信,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最初的焦虑,渐渐变成了日复一日的恐慌。那是一种无力的,眼睁睁看着什么东西正在坠入深渊,自己却抓不住的恐慌。

我练剑时,会不自觉地走神,剑尖划破自己的衣袖;我诵经时,满脑子都是宝珠那张强颜欢笑的脸,经文在嘴边,却一个字也念不进心里。

连师父都看出了我的魂不守舍,问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我不敢说。

我怕我的猜测,一语成谶。

日子,就在这死寂的等待中,滑入了深秋。

南屏山的枫叶,红得像血。

那一日,观里来了几位从邻镇赶来上香的香客。是几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拜完了神,便坐在前殿的廊下,一边歇脚,一边闲聊。

我提着扫帚,正在清扫院中的落叶。秋风萧瑟,卷起漫天红叶,满目苍凉。

她们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顺着风,飘进我的耳朵。

“……哎,听说了吗?清河镇那林家,好像出大事了!”

“哪个林家?”

“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个做绸缎生意的林员外家啊!家里就一个宝贝闺女,去年风风光光嫁到京城那个。”

我的动作,猛地一顿。

扫帚,还握在手里,我的人,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只听其中一个妇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上个月,林老爷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急病,突然就去了!人走得急,连句话都没留下。”

“啊?这么突然?”

“可不是嘛!更惨的还在后头呢!林夫人本就身子弱,和林老爷又是一辈子的情分,这一下,哪里受得住?哭得肝肠寸断,没几日,也跟着去了!”

“天哪!这……这也太惨了!偌大一个家,说没就没了?”

“是啊!好好的一家子,如今就剩下个嫁去京城的女儿了。也不知她晓不晓得家里的变故,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了娘家撑腰,往后的日子,怕是难喽……”

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清了。

“哐当”一声,手中的扫帚,脱力地掉落在地。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轰鸣。

林老爷……去了?

林夫人……也跟着去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那样鲜活的两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我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脚下的石板地,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我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那几个妇人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到,看了我一眼,许是见我脸色不对,便噤了声,起身匆匆离去了。

整个庭院,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风,卷着满地的红叶,打着旋儿,呜呜地,像是谁在哭。

我踉跄着,一步步退后,直到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廊柱上。

那一点痛感,才让我混乱的思绪,找到了一丝焦点。

宝珠……

那宝珠呢?

爹娘双亡,夫家薄情,她如今在那个华丽的牢笼里,孤身一人,该是何等的绝望?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家中的变故?

所以她才不敢再给我写信,所以她才只能用那种可笑的谎言,来粉饰太平?

我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错了。

我不该只是写信,不该只是等待。

我应该,早一点下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