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萤火照归路,草结寄寸心(2/2)

那是我前几日闲来无事,跟着小师妹清雨学着用柔韧的狗尾巴草编的。清雨那丫头手巧,编出来的小兔子、小蝴蝶个个活灵活生成。我却笨手笨脚,学了半天,也只勉强编出个四不像的东西来。

清雨说,那是个蚱蜢。

我看着那歪歪扭扭的身体,长短不一的腿,实在瞧不出半点蚱蜢的英姿。本想随手扔了,可不知怎的,却鬼使神差地将它收进了布包里。

此刻,我捏着这只丑陋的草蚱蜢,手心都有些出汗。

与他送我的和田青玉簪,与他画的《听雨图》相比,这东西简直拿不出手。

可……可这是我亲手做的。

我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抬起头,一把将那只草蚱蜢塞进了苏世安的手里。

“给你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不许嫌弃!”

说完,我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表情,脸颊烧得像被火燎过一般,转身就往观门跑去。

“微儿!”

我听到他在身后叫我,脚步却不敢有片刻停留,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山门,在值夜师姐诧异的目光中,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禅房,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板上,心脏“怦怦”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股热意才稍稍退去。

我悄悄地,将窗户推开一道细细的缝,朝山门的方向望去。

他……他竟然还在那里。

他就站在我们方才分别的地方,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他颀长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孤寂的影子。

他没有看观门的方向,而是低着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躺着的,应该就是我塞给他的那只,丑得别具一格的草蚱蜢。

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周身那温润如玉的气场,似乎在一点点地沉淀,凝固。

方才还含着笑意的嘴角,此刻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那捧过萤火、为我疗伤的手,此刻正微微蜷缩,仿佛想要将那只小小的草蚱蜢握紧,却又带着几分不敢用力的迟疑。

我忽然觉得,他脸上的神情,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对了,是在崖顶。在我说“希望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时,他那一瞬间的沉默里,就藏着这样的神情。

那是一种,混杂了极致的爱怜、深沉的愧疚,与无声的挣扎的复杂情绪。

爱怜,是给我的。

那愧疚与挣扎,又是因何而起?

我趴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山风吹过,拂动他的衣摆,也吹动了我纷乱的心绪。

他就那样站着,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边的月亮都向西偏移了许多,久到我以为他会化作一尊望妻石。

最后,他终于动了。

他极其珍重地,将那只草蚱蜢收进了自己的袖中,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清心观的方向,才转身,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无边的夜色里。

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让我看出了几分萧索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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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房中,依旧无法平静。

白日里相处的种种甜蜜,此刻都像是裹了一层薄薄的糖霜,内里,却透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

我抬手,轻轻抚上发间的那支和田青玉竹簪和胸口前的银哨。

铜镜里,映出我自己的脸。眉眼含春,嘴角带笑,分明是一副被情爱滋润得最好的模样。

我对自己说,凌微,别胡思乱想了。

他待你如何,你自己的心,最清楚不过。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会为你疗伤,为你作画,为你捧来萤火,将你视若珍宝。

那份在星空下感受到的细微不安,那份在山门前窥见的复杂神情,一定是我多心了。

是的,一定是我多心了。

在这份汹涌而至的爱意与信任面前,任何的疑窦,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堪一击。

我吹熄了蜡烛,躺在床上,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被褥里。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竹香与墨香。

我闭上眼,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我觉得,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爱他一些。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安然入睡,梦里满是他温柔笑靥的时候,清心观下的那座竹苑里,书房的灯,又一次亮到了深夜。

薄薄的窗纸上,清晰地映出一个伏案疾书的挺拔身影。

良久,那身影停了下来,抬起手,似乎是按了按疲惫的眉心。

夜风穿过竹林,送来一阵沙沙的声响。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书房里逸散出来,混入风中,消散在了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