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簪与石,故人辞旧观(2/2)
“这个给你!”
我摊开手心一看,是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兰花,雕工精致,玉质通透,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吓了一跳,赶紧想还给她:“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她把我的手一攥,不容我拒绝,“这又不是我最贵的!就是个念想!不许弄丢了!你们道姑……也能簪头发的吧?”
她最后一句话问得有些不确定。
我看着手里的玉簪,又看看她那双写满“不许还给我”的眼睛,心里又酸又软。
“能。”我点点头,郑重地把玉簪收进了怀里,贴身放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送了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也得有所表示。
可我身上,哪有什么值钱玩意儿?我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估计就是师父在我及笄时送我的软剑,那个可不能送。
我急得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最后,从袖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石头。
一块我在南屏山下的小溪边,跟苏世安辩论“上善若水”时,顺手捡的鹅卵石。
这石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形状长得有点奇怪,通体是暖白色,圆滚滚的,一头大一头小,看着特别像一只蹲着打盹的小兔子。我当时觉得好玩,就一直带在身上了。
我把那块“兔子石头”塞到她手里。
“喏,这个给你。”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身上也没别的了。这个……这个是我在灵气充裕的地方捡的,能辟邪!真的!”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辟邪,反正话本子里都这么说。
林宝珠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又抬头看看我,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凌微,你可真行!”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石头攥进了手心,“行,你这块能辟邪的破石头,本小姐收下了!”
我知道,她没嫌弃。
“小姐,该走了,时辰不早了。”林福在一旁小声地催促。
林宝珠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又恢复了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她磨磨蹭蹭地上了马车,在车窗边探出头来,最后又忍不住对我抱怨了一句:
“唉,我跟你说,我一回去,肯定又是见那个姓赵的木头疙瘩,真是烦死了!”
“姓赵的木头疙瘩?”我好奇地问。
“就是……”她话刚开了个头,车夫的鞭子轻轻一扬,马车便“吱呀呀”地动了起来。
她后面的话,都消散在了车轮滚动的声音里。
马车缓缓启动,越走越远。
我站在清心观的山门口,一直挥着手,直到那辆精致的楠木马车,在山路的拐角处彻底消失不见。
山风吹过,拂起我的道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身边,又摸了摸怀里那支带着她体温的玉簪,心里头,忽然变得有些空落落的。
这段时间里,林宝珠就像一颗小石子,突然被投进了清心观这潭平静无波的池水里。
她会因为用不好筷子而懊恼,会因为偷吃山楂被抓而吐舌头,会拉着我叽叽喳喳地八卦苏世安,也会在我被师父罚抄经的时候,偷偷给我送一碟桂花糖糕。
她的到来,给这清静甚至有些枯燥的道观,带来了太多鲜活的色彩和热闹的动静。
如今,她走了。
热闹的道观,似乎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
只是这份清静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林宝珠走了,像一阵风来,又像一阵风走。
她来的时候,清心观这潭死水被搅得天翻地覆。她走的时候,又把这潭水里所有的声音都给一并卷走了。
我头一次发现,原来清静这玩意儿,也是分种类的。
一种是以前那种,心无旁骛,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的清静。
还有一种是现在这种,万籁俱寂,可你耳朵里,心里头,都嗡嗡地响着回音,空得让人发慌。
我坐在自己房里,看着桌上她没来得及吃完的那半包松子糖,旁边还静静地躺着那支白玉兰花簪。
簪子入手冰凉,可我握着它,却总觉得上面还残留着林宝珠那咋咋呼呼的热闹气儿。
我忽然有点想她。
这清心观,又变回了只有我和师父、师姐师妹们的清心观。
可我的心,好像静不下来了。
晚课的时候,我跪在蒲团上,听着师父念诵《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以前觉得庄严肃穆的经文,今天听着,就跟几百只苍蝇在我耳边开会似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脑子里一会儿是林宝珠那张气鼓鼓的脸,一会儿又不受控制地跳出苏世安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两张脸在我脑子里打架,打得我头昏脑涨。
“初真!”
师父清冷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我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大殿里所有人都看着我,连香炉里飘出来的烟都好像在对我指指点点。
“你心不静。”师父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我连忙低下头,脸臊得能烙饼:“弟子知错。”
师父没再多说,只是淡淡地继续领着众人诵经。可我知道,她那双什么都看得透的眼睛,肯定已经把我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念头看了个底朝天。
好不容易熬到晚课结束,我几乎是逃一样地跑出了大殿。
大殿里太闷了,闷得我喘不过气。
我需要透透气,吹吹山风,把我这颗乱成一团麻的心给吹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