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竹苑清幽，棋局百赖（2/2）
黑子如墨，白子如雪。
他将棋盘在石桌上摆好。
“姑娘，请。”
他看着我，体贴地问道。
“执黑还是执白？”
我头皮发麻。
执黑先走，压力大。
执白后走，容易输。
我硬着头皮，摆出一副高手的架势。
“都、都行！客随主便！”
苏世安便不再多问，将黑色的棋罐，推到了我的面前。
他又简单地，为我重申了一遍最基本的规则。
什么叫“气”，什么叫“眼”，什么叫“提子”。
他讲得认真又耐心。
我听得云里雾里。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把对方的子围起来，吃掉！”
简单！粗暴！
我喜欢！
“明白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融会贯通。
棋局，正式开始。
我执黑先行。
我学着师父的样子，用两根手指，夹起一枚黑子。
嗯，姿势很标准。
然后，我“啪”一下，把它落在了棋盘的正中央！
天元！
怎么样！
就问你霸不霸气！
苏世安见我第一手下在这里，微微一愣。
随即，他眼底的笑意，就更浓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容地，在棋盘的右上角，应了一子。
然后，就轮到我了。
我看着满盘的空格，陷入了沉思。
下哪里好呢？
有了！
我“啪”，又一子，落在了左下角。
和他遥相呼应！
这叫什么来着？
哦，对，这叫“分庭抗礼”！
苏世安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在我右上角那颗子的旁边，又下了一子。
我一看，不行啊！
他那边都两个人了，我这边才一个！
这叫“人单势孤”！
我赶紧，在我左下角那颗子的旁边，也补了一子。
就这样。
他往东，我就往西。
他往上，我就往下。
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们俩，在棋盘上，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我觉得我下得挺好的。
你看，我的子，遍布了棋盘的每一个角落。
这叫“开辟新天地”！
这叫“广积粮，缓称王”！
可慢慢的，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我那些“新天地”的子民们，不知不觉间，就被他那些连成一片的白子，给包围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一颗孤零零的黑子，被他四颗白子围在中间。
然后，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把我的那颗黑子，从棋盘上拿走了。
“姑娘，这颗子，没气了。”
我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没气了？
我辛辛苦苦开辟的疆土，就这么……被吞并了？
不行！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开始反击！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去围他的子。
可是，我每次刚围了三面，他就轻轻松松地，从第四面跑了。
还顺手，又吃掉了我好几颗子。
很快，我的黑子，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而他棋罐里的白子，却好像没怎么动过。
我急了。
眼看着我一大片黑子，又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全军覆没了。
我脑子一热，手一快，“啪”，下了一子。
刚落下，我就后悔了。
完了！
下错了！
这一子下去，正好堵住了我自己最后一口“气”！
这叫“自寻死路”！
我急得满头大汗。
不行，这颗不能算！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就想把我那颗“自杀”的棋子给拿回来。
“哎呀！下错了下错了！这个不算！”
我的手指，刚碰到那颗冰凉的棋子。
另一只手，就轻轻地，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温热的。
带着一丝他身上独有的，清冽的草木香气。
我的手，像被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我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我抬起头，撞进他那双含笑的眼眸里。
他轻轻按着那颗棋子，对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落子无悔，真君子。”
我的脸，又开始烧了。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温润如玉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第一次耍赖，失败。
棋局，还在继续。
我的处境，愈发艰难。
我看着棋盘上，我那些被分割得七零八落，苟延残喘的黑子们。
又看了看苏世安那片连成铁桶江山的白子。
我心里，悲愤交加。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输了！
我“凌少侠”的字典里，就没有“输”这个字！
有了！
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眼看着他又要把我一大片黑子给吃掉。
我突然，伸手指着他身后的天空，一脸惊奇地大喊。
“苏公子快看！”
“有只好奇怪的鸟啊！”
“翅膀是彩色的！叫声也跟咱们这儿的鸟不一样！”
我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声情并茂。
苏世安果然上当了。
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地，顺着我指的方向，回过了头。
就是现在！
我伸出我的罪恶之手，以我平生最快的速度，闪电般地，把我那片即将“阵亡”的黑子，偷偷往外挪了一格！
嘿嘿！
天衣无缝！
我正得意呢。
一抬头，就看见苏世安已经转了回来。
他根本就没看什么鸟。
他就那么好整以暇地，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做完了全套的“移花接木”。
那眼神，温柔又坚定。
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那只还停在棋盘上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收回来，也不是。
不收回来，也不是。
我感觉我的脸，已经可以拿去烙饼了。
第二次耍赖，再次失败。
我彻底没辙了。
我看着满盘的败局，知道自己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我心一横。
干脆破罐子破摔！
我眨巴着我的大眼睛，努力挤出一点水光，声音也变得又软又糯。
“苏公子……”
我拖长了尾音，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你就不能让让我嘛？”
“你看我，还是个新手呢……”
“你下得那么好，赢我也没什么意思，对不对？”
“就让我一小下下，好不好嘛？”
我把跟师父撒娇的看家本领，全都使了出来。
我就不信，他能抵挡得住！
苏世安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夹子音，惊得手都抖了一下。
他看着我装模作样的可怜相，先是愣住，随即，像是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如春风化雨，冰雪消融。
我看得都呆了。
可他笑完了，还是残忍地，摇了摇头。
“棋局，亦如人生。”
“不可欺，亦不可自欺。”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原则。
哎，美色……也不管用。
我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落下了终结我所有幻想的一子。
我那最后一片顽强抵抗的黑子，全军覆没。
整个棋盘上，我的黑子，被他的白子，杀得片甲不留，尸横遍野。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惨不忍睹。
我嘟着嘴，心里一百个不服气。
我把手里的黑子，“啪”一下，扔回了棋罐里。
“不算不算！”
我开始胡搅蛮缠。
“你肯定天天都下！你这是欺负新手！”
“你这不叫厉害，你这叫以大欺小！”
我越说越气，一时口不择言，就把心里话给喊了出来。
“有本事，咱们比剑啊！”
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
苏世安也愣住了。
院子里，一时安静极了。
我看着他讶异的眼神，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人家一个文弱书生，我居然要跟他比剑？
我这不是欺负人吗！
我正想开口道歉。
却见苏世安，缓缓地，笑了。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地，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
一边用那双带笑的眼睛，看着我。
“姑娘的棋风……”
他故意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语。
“嗯……颇具童趣，天马行空，在下佩服。”
我听出来了。
他这是在笑话我下的是“臭棋”！
我的脸更红了。
他又继续说道。
“至于比剑嘛……”
他把最后一颗白子放回棋罐，盖上盖子，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冲我一笑。
“还是罢了。”
“在下，怕伤着姑娘。”
他的语气里，全是温和的调侃。
我却被他这句轻飘飘的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看着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刚刚又是耍赖又是撒泼的窘态。
我心里又气又恼，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
我发誓。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在某个地方，堂堂正正地，赢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