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非我,相非相(1/2)
当晚的《清静经》,我念得格外虔诚。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师太坐于上首,闭目凝神,宝相庄严。清云师姐在我身旁,气息悠长,已然入定。就连最爱打瞌睡的清雨小师妹,今天也坐得笔直,估计是白天那招“地龙翻身”把她给镇住了,让她觉得师姐我连念经都藏着什么绝世心法。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颗躁动的心,早就顺着檀香的青烟,飘出了三清殿,飞出了南屏山。
师父那番“耗的是心性”的教诲,在我耳朵里自动翻译成了:“凌微啊,你的心性太野,是该下山去历练历练了!”
没错,一定是这个意思。师父她老人家,向来喜欢说禅机。
所以,当四更天的梆子声幽幽传来,整个清心观都还沉浸在最深沉的梦乡里时,我已经像一只准备偷灯油的老鼠,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夜还未褪尽,我一个骨碌翻身下床,动作轻得像猫。我那套“行头”就藏在床板下的暗格里,那是我花了整整三个月,用帮山下王大娘挑水换来的几个铜板,托采买的张大娘捎来的。张大娘还以为我是要买来给师傅做鞋垫,直夸我孝顺。
我当时差点没绷住,心说,张大娘啊,这可不是鞋垫,这是我通往江湖的门票。
我把那套宝贝疙瘩捧在手里,那粗布的质感,摸起来都带着一股自由的糙劲儿。我把它摊在床上,一件黑色的短打上衣,一条同色的长裤,还有一条洗得发白的布带。
万事俱备,只欠变身。
我这趟下山,可是要去行侠仗义的。行侠仗义,总不能顶着个道姑头吧?话本里的大侠,哪个不是长发束冠,英姿飒爽?
第一步,改头换面。
我搬来个小板凳,坐在我房里那面唯一的“镜子”前。说它是镜子,都算抬举它了。那是一面铜镜,年头久了,磨得连人影都只能照出个模糊的轮廓,跟隔着一层浓雾似的。
不过没关系,大侠嘛,不拘小节。
我解开发髻,一头乌黑的长发“哗啦”一下就披散下来。我学着话本里男主角的样子,想用手潇洒地将头发向后一拢,结果忘了自己头发太长,差点把自己给勒死。
我咳了两声,决定还是用梳子。
我把头发拢到头顶,用那根布带,一圈一圈地缠。我的目标,是话本里那种利落干脆的男子发髻。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这双手,劈柴挑水是把好手,干这种精细的活儿,简直比绣花还难。
我缠了半天,不是这边鼓个包,就是那边塌了下去。好不容易感觉形状差不多了,手一松,得,又散了一半。
我急了,干脆沾了点茶杯里的冷茶,往头上一抹,总算是把那些“叛军”给暂时镇压了。
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我头顶上总算是顶了个东西。与其说是发髻,不如说更像一个……没捏好的、歪歪扭扭的烧麦。
我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左看右看,镜子里那个黑影的头顶,确实高了一块。
“嗯……有点潦草,但……颇有几分浪子的风采。”我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点评道。
搞定了头,接下来就是脸。
我记得《江湖奇侠传》里形容那位“冷面剑客”叶孤城,用的是八个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星目我是天生的,我眼睛又大又亮,师父总说我这双眼睛太灵,藏不住心事。但这“剑眉”,可就得后天努力了。
我的眉毛,是那种弯弯的柳叶眉,配我这身道袍倒是清秀,可要扮男人,就显得太秀气,太“娘”了。
我得给它改改。
怎么改?颜料我没有,眉笔更是听都没听过。
我眼珠子一转,有了!
我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像一只狸猫,穿过寂静的庭院,直奔后厨。
天还没亮,厨房里冷冷清清,只有灶膛里还残留着一点昨晚的余温。我凑过去,扒拉开灶膛里的草木灰,找到了一小截没烧透的木炭条。
就是它了!我的“眉笔”!
厨房里没镜子,但我有更好的。我跑到院子里,那儿有口用来防火的大水缸,里面的水,常年都是满的。
今夜无风,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天边将亮未亮的微光和我的鬼祟身影。
我蹲在水缸前,一手拿着木炭条,一手撑着缸沿,深吸一口气。
“凌微啊凌微,成败在此一举。画好了,你就是玉面小飞龙;画不好……你就是灶王爷。”我给自己打气。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木炭条的尖端,对着水面倒影里我右边的眉毛,开始描画。
我想象着那如剑般锋锐的线条,力求一笔呵成。
一下,两下……嘿,感觉还不错。我学着说书先生的口气,给自己配音:“只见那少年英雄,手起笔落,一道剑眉凭空而生,英气直逼霄汉……”
就在我最得意的时候,一只不知死活的蚊子,“嗡”的一声,就冲着我的鼻尖来了。
我下意识地一偏头,手里的木炭条,也跟着狠狠一抖!
“嘶——”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凑近了水面去看。
只见我的右边眉毛,从中间开始,一道又粗又黑的炭印,像一条贪吃的毛毛虫,蠕动着,张牙舞爪地,一直延伸到了我的太阳穴。
而我左边的眉毛,还是原来的柳叶眉,只是上面淡淡地扫了两笔,跟没画似的。
一边是浓墨重彩的悲喜剧,一边是云淡风轻的山水画。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已经不是玉面小飞龙了,这是阴阳脸的黑白无常啊!
“完了完了……”我欲哭无泪。
不行,得补救!
我手忙脚乱地想用袖子去擦右边那条“毛毛虫”,结果越擦越黑,那道炭印被我抹开,变成了一大片乌青,从眉骨一直晕染到了我的眼眶。
这下好了,更像被人打了一拳。
我慌了神,干脆心一横,想着把左边也画成这样,好歹能对称。
于是,我又拿起木炭条,对着左边眉毛一通狂涂。可力道没掌握好,这边画得比右边那条“毛毛-虫”还要粗,还要黑,简直就是一条准备结茧的蚕宝宝。
我看着水缸里那个滑稽的倒影,一个眉毛像被打了一拳,另一个眉毛像被人贴了块黑膏药,脸上还东一道西一道的炭灰印子。
我彻底放弃了。
我瘫坐在地上,仰天长叹:“天要亡我啊!”
算了,破罐子破摔吧。大侠嘛,脸上有点伤疤,有点印记,那才叫沧桑,那才叫有故事。对,我这不是画花了,我这是“战损妆”!
我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舒坦多了。
我抹了把脸,结果把脸上的灰抹得更匀了,看起来就像刚从烟囱里钻出来一样。
“嗯……瑕不掩瑜,瑕不掩瑜。”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强行挽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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