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春风不度旧时梦,怒海惊涛断不平(2/2)
这种人,哪怕是在戏文里,那脸上也都写着“我是恶霸”四个大字。
而在他对面的地上,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瘦得像是一根竹竿,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露出的胳膊腿上全是伤疤。
但他那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死死地盯着那个胖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在他身后,缩着一个小女孩。
看起来也就八九岁光景,扎着两个枯黄的小辫子,正瑟瑟发抖地抓着少年的衣角,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赔钱?”
那胖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打了个哈哈。
那一身肥肉随着他的笑声乱颤,看得人一阵反胃。
“王法?在这临海村,老子就是王法!”
他一脚踹在那个少年的肩膀上,把刚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少年又踹回了泥地里。
“你爹死不死的关老子屁事!他签了字画了押,借了老子的船出海,现在船没了,人也没了,但这债还在!”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今儿个你要是拿不出五十两银子,这破房子,还有这块地,就都归老子了!”
五十两?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这偏远渔村,五十两银子怕是能买下半个村子了!
这哪里是讨债,这分明就是明抢!
那少年被踹得闷哼一声,却硬是一声没吭,只是死死护着身后的妹妹。
“房子给了你,我们住哪?这还没入夏,晚上冷,小贝身子弱……”
“住哪?睡大街啊!谁管你?”
胖子不耐烦地啐了一口痰。
“再说了,我也不是不给你活路。”
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忽然贼溜溜地在那个小女孩身上转了一圈。
那眼神,淫邪,恶心,带着一股子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丫头虽然瘦了点,但好歹是个女娃。城里的刘员外正如要买个烧火丫头,你要是肯把她抵给老子,这债……就算清了一半。”
“你做梦!”
少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把小贝卖给你!”
说着,他竟然真的低下头,像是一头疯牛一样,朝着那个胖子的肚子撞了过去!
“啊——!”
胖子显然没想到这瘦猴子敢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得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结实。
周围看热闹的渔民里,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但很快又消失了。
“反了……反了天了!”
胖子气急败坏地爬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
“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了老子负责!”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几个打手模样的壮汉,狞笑着围了上去。
这些打手一个个膀大腰圆,手里还提着木棍,一看就是平日里欺男霸女的惯犯。
那少年毕竟年幼力薄,哪里是这几个壮汉的对手?
没几下,就被按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沉闷的击打声,混杂着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这傍晚的渔村里回荡。
“哥哥!别打哥哥!求求你们……呜呜呜……”
周围的渔民虽然面露不忍,有的甚至握紧了拳头,但看着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终究没有人敢迈出那一步。
那是长期被压迫后的懦弱。
也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强权面前的无力。
我的血,一下子就涌到了脑门上。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在南屏山上,师太教导我们要修身养性,要心如止水。
但我修不了。
我这颗心,看见不平事就要跳,看见恶人就要炸。
若是修道修成了缩头乌龟,那这道不修也罢!
我猛地一拍马鞍,就要翻身下马。
“你要干什么?”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按住了我的手腕。
孙墨尘。
他的手很凉,力气却大得惊人。
“松开!”
我瞪着他,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没看见他们在打人吗?那个孩子会被打死的!”
孙墨尘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看见了。”
“那你还拦着我?”
“这是人家的地盘。”他淡淡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这一出手,虽然能救下一时,但等你走了,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孙墨尘,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那个小姑娘才多大?那个恶霸都要把她卖了!”
“我没说不管。”
孙墨尘依旧没有松手,目光深邃。
“我是让你看清楚再动。这胖子既然敢这么嚣张,背后肯定有人。你若是只凭着一股子蛮劲冲上去,除了惹一身骚,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我管不了那么多!”
这时候,场中形势再变。
那个少年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却还伸着手想要去抓那胖子的脚。
而那个胖子,正一脸狞笑地弯下腰,伸手去抓那个吓傻了的小女孩。
“既然你哥哥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就跟我走吧!”
那一双肥腻的大手,眼看就要碰到小女孩的衣领。
“啪!”
我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
去他娘的地头蛇!
去他娘的后果!
若是连眼前的恶都止不住,还谈什么以后?
我猛地一甩手,内力激荡之下,竟然真的挣脱了孙墨尘的钳制。
“凌微!”
他在身后低喝了一声。
我没理他。
脚尖在马镫上一点,整个人像是一只离弦的箭,飞身而起。
人在半空,我已经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不过这一次,我没拔剑出鞘。
对付这种货色,用剑刃那是脏了我的剑。
剑鞘足矣!
“住手!”
一声清啸,我从天而降。
正好落在了那个打手和少年之间。
那个正抬起脚准备踩断少年手臂的打手,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小腿迎面骨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咔嚓!”
那是骨头裂开的声音。
“啊——!”
那打手惨叫一声,抱着腿倒在地上打滚。
我没停。
借势一个回旋踢,将另一个扑上来的打手踹飞出去三丈远,直直地砸进了一堆烂鱼网里,半天没爬起来。
然后,我扶起了地上的少年。
“没事吧?”
少年满脸是血,一只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但他还是努力睁大另一只眼,看着我。
眼神里满是震惊和迷茫。
“你……你是谁?”
我没回答,只是把他护在身后,又把那个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小女孩拉到身边。
然后,我抬起头,冷冷地看向那个胖子。
“光天化日,欺凌弱小,强抢民女。”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从那雪原狼群里杀出来的煞气。
“这大齐的王法,在你眼里难道就是个摆设吗?”
那胖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懵了。
他愣愣地看着那两个倒在地上哀嚎的打手,又看了看我。
一身灰扑扑的男装,外面罩着件破道袍,头发随便挽了个髻,看着就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假小子。
但他不傻。
刚才那两下子,绝对不是花架子。
这胖子的脸色变了变,那双绿豆眼里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又被平日里的嚣张给压了下去。
在这地界,还没人敢管他的闲事!
“哪来的野道姑?”
他虚张声势地大吼了一声,肥肉乱颤。
“敢管你王爷的闲事?也不去打听打听,在这临海村,谁敢动我王扒皮的一根汗毛!”
王扒皮?
这名字倒是贴切。
我冷笑一声,手中剑鞘挽了个剑花,发出“呜呜”的破空声。
“今日这闲事,我是管定了。”
“识相的,带着你的人滚。那五十两银子的烂账,咱们慢慢算。”
“不然……”
我往前踏了一步,眼神如刀。
“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扒皮’。”
王扒皮被我这眼神吓得退了一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身后还有四五个打手呢。
而且,这就是个孤身一人的小丫头片子!
“给我上!都愣着干什么!”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抓住这个臭娘们!今晚正好给爷乐呵乐呵!”
剩下的几个打手虽然有些畏惧,但在金钱和威淫的驱使下,还是硬着头皮围了上来。
“找死。”
我心中冷哼一声,正要动手。
忽然。
一道人影慢悠悠地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
步子迈得不大,也不快。
甚至还带着几分闲庭信步的慵懒。
那些原本嘈杂的渔民,不知为何,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孙墨尘。
他就这么走到了我身边,和我并肩而立。
他没看那些打手,甚至连正眼都没瞧那个王扒皮一眼。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又看了看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那是大夫看到病人被糟蹋时的不悦。
“跟这种人,废什么话。”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清冷,却像是直接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然后,他终于抬起头,扫了王扒皮一眼。
那个眼神。
怎么说呢。
就像是在看一具刚刚从乱葬岗里挖出来的、还没洗干净的尸体。
没有愤怒,没有鄙视。
只有一种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凉气的漠然。
他的手,很随意地搭在了腰间的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药囊上。
另一只手,则按住了腰侧那柄并不起眼的短剑剑柄。
“三息之内,不滚。”
“那就都留下当药渣吧。”
那王扒皮原本还要叫嚣,可当他对上孙墨尘那个眼神时,到了嘴边的脏话硬是给憋了回去。
他混迹江湖多年,虽然是个无赖,但也有些眼力见。
这个男人。
很危险。
比刚才那个动手的小道姑还要危险一百倍。
那是一种手上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甚至可能把人命当草芥的气势。
一时间,整个晒渔场鸦雀无声。
只有海风吹过破渔网发出的“呼呼”声。
我和孙墨尘,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挡在了那对孤苦无依的兄妹身前。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
这家伙,嘴上说着“强龙不压地头蛇”,身体倒是诚实得很嘛。
而且,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一点不比我差。
“喂。”
我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孙神医,要是真打起来,你那种让人浑身发痒挠破皮的药粉,还有没有?”
孙墨尘目视前方,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那种没有了。”
“不过,让人这辈子都举不起来的药粉,倒是还剩半瓶。”
我看了一眼那个王扒皮。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孙墨尘。
果然还是那个最毒的神医。
不过……
我喜欢。
“成交。”
我握紧了剑鞘,眼底燃起了一抹兴奋的光。
这海边的第一仗,看来是要见点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