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狼啸寒夜破迷障,雪拥孤火照归途(2/2)
孙墨尘的声音依旧冷冽。
他根本不需要我提醒。
就在我喊出口的同时,几枚透骨钉已经钉入了那头狼的眼睛。
我们两个人。
一医一武。
一毒一剑。
在这狭小的岩凹前,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挡开一爪,他的毒粉就跟上。
他逼退正面,我的短剑就护住他的空档。
没有多余的话。
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兵器碰撞的声音,还有狼群的惨叫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地上已经躺下了三头狼尸。
剩下的几头,也都挂了彩。
那头领头的独耳狼,死死地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
它的眼神里,终于有了畏惧。
这两个两脚兽,不是猎物。
是硬骨头。
会崩掉牙的那种。
“嗷呜——”
它发出了一声不甘的长啸。
然后,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
其他的狼也纷纷夹着尾巴,像是潮水一样退了下去。
风雪声再次占据了这个世界。
我们赢了。
我手里的短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顺着岩壁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肺都要炸了。
孙墨尘也差不多。
他收起短剑,扶着膝盖,毫无形象地弯着腰,咳得像是要断气。
我们俩就这么互相看着。
我是满脸狼血,他是满身雪泥。
像两个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乞丐。
然后。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
我们笑了。
先是低笑,然后是大笑。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也是把命重新握在自己手里的痛快。
孙墨尘一边笑一边指着我,手指都在抖。
“凌微……你现在的样子……比刚才那头狼还丑……”
我抓起一把雪,狠狠地砸在他身上。
“彼此彼此……孙神医,你这副尊容若是让你那些病人看见了,怕是要把你那医馆给拆了……”
笑够了。
累极了。
我们重新爬回那个简陋的防风棚里。
孙墨尘又往火堆里添了几块燃料。
火苗窜了起来。
把这小小的空间照得亮堂堂的。
那种极致的紧张过后,疲惫感像是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抱着膝盖,看着跳跃的火苗发呆。
刚才那一战,让我彻底清醒了。
那些关于苏世安的矫情,那些关于失恋的哀怨,在真正的生死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我想起了白天的事。
想起了那道深不见底的冰缝。
想起了孙墨尘那只几乎要被我拽断的手。
愧疚感,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
这一次,我是真的错了。
错得离谱。
“孙墨尘。”
我低低地叫了一声。
声音干涩,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他没理我,正拿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说是第一次说得这么真心实意。
“今天……是我混蛋。我不该一直沉在过去,我不该做白日梦。我差点害死自己,也连累了你。”
我抬起头,看着他在火光下明暗不定的侧脸。
“谢谢你……救了我,又一次。”
孙墨尘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瞥了我一眼。
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也没有了那种让人讨厌的嘲讽。
只剩下一片平静。
那种看透了生死的平静。
“知道错就好。”
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听着却不那么刺耳了。
“记住,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
最后,他还是说了。
“我出来的时候,我爷爷跟我说,要是把你给弄丢了,我就不用回去了。他老人家还等着喝你这小道姑敬的茶呢。”
我愣了一下。
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这世上除了师太和宝珠,还有人这般记挂着我。
“还有。”
孙墨尘忽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
那双眼睛里,此刻倒映着两团小小的火焰。
“凌微,你那个苏公子跟你说的北疆,是不是风花雪月,是不是天地浩大?”
我点了点头。
是啊。
苏世安说,北疆的雪是最纯粹的。
他说那里没有尔虞我诈,只有干净的白。
“放屁。”
孙墨尘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北疆的雪,是能埋人的。”
他指了指外面的黑暗。
“你梦里那个人说的‘干净纯粹’,是指雪落下的时候,或者是人死了被雪盖住的时候。那时候确实干净,白茫茫一片,什么腌臜事儿都看不见了。”
“但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在这雪原上走,你要面对的就是风雪,是冰缝,是饿狼,是没吃的没喝的,是你稍微一犯蠢就会丢掉的小命。”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一样钉在我的心上。
“他喜欢雪,是因为他从来不需要在雪里挣扎求生。他看的是景,你要走的是路。”
“为了一段早就冻成冰、碎成渣的过去,把自己困死在暴风雪里,还要拉着别人陪葬。”
“凌微,你不觉得亏吗?”
我不觉得亏吗?
亏。
亏大发了。
我就像个傻子一样,捧着一块别人随手丢弃的破石头,当成宝贝供着,却差点把真正值钱的命给丢了。
苏世安的北疆,是画在纸上的。
好看,但不当吃,不当喝。
而孙墨尘带我走的北疆,虽然冷,虽然险,虽然充满了狼叫和风声。
但这是真的。
是脚踏实地的。
“亏。”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块堵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被这番话给撬开了。
“亏得我想扇自己两巴掌。”
我看着孙墨尘,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孙墨尘,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傻子。”
“不过……”
我眨了眨眼睛,那种久违的调皮劲儿又回来了。
“你看,我现在不是醒了吗?多亏了孙大夫那一顿骂,还有那一群狼。”
“这药方子开得猛是猛了点,但管用。”
孙墨尘看着我,似乎是想笑,但又死死地绷住了。
最后,他只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睡吧。”
他把那件破棉袍扔回给我。
“既然醒了,明天就给我好好赶路。要是再敢走神,我直接把你喂狼。”
我裹紧了棉袍,缩在火堆边上。
明明外面寒风呼啸,明明身下是冰冷的冻土。
但我却觉得,这一觉,大概是我离开南屏山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再见了,苏世安。
再见了,那个只活在梦里的小道姑。
……
第二天清晨。
我是被阳光晃醒的。
风雪停了。
彻底停了。
孙墨尘已经起来了。
他正站在岩凹外面,手里拿着个奇怪的铜盘子,对着太阳比比划划。
看见我出来,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下巴往峡谷另一头点了点。
“运气不错。那两匹蠢马没跑远,被困在那个死胡同里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果然。
那两匹马正缩在一处背风的洼地里,虽然冻得直打哆嗦,但好歹还是活的。
我又惊又喜,赶紧跑过去安抚那两匹受惊的畜生。
收拾行囊。
检查马匹。
一切准备就绪。
孙墨尘翻身上马。
就在我们要出发的时候,他忽然扔给我一样东西。
一个小小的蜡丸。
“含着。”
他说。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毒药。”
他面无表情地说,“省得你半路上又犯病,我好直接送你上路。”
我切了一声,剥开蜡丸塞进嘴里。
一股清凉的药香瞬间弥漫在口腔里,连带着那个还在隐隐作痛的嗓子都舒服了不少。
“这毒药挺甜啊。”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
“少废话。走了。”
孙墨尘一夹马腹,率先冲出了峡谷。
我紧随其后。
当我们终于冲出那条幽暗的峡谷,站在高高的雪坡上时。
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由自主地勒住了缰绳。
那是真正的北疆雪原。
辽阔。
苍凉。
壮美。
在初升的阳光下,整个世界都闪烁着耀眼的银光。
天空蓝得像是最上等的绸缎,没有一丝杂质。
远处的雪山连绵起伏,像是一条条沉睡的银龙。
这就是北疆。
它残酷,昨晚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它也美丽,美得让人窒息。
但我知道。
这一次,我看它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种带着滤镜的痴迷,也不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伤感。
而是一种平静的欣赏。
我知道这雪下面埋着尸骨。
我也知道这风里藏着刀子。
但我不在乎了。
因为我还活着。
而且,我不是一个人。
我转头看向旁边的孙墨尘。
他也在看着这片雪原,侧脸冷峻,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对这片天地的敬畏。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
他转过头,挑了挑眉。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走。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若是再磨蹭,今晚又要喂狼了。”
那语气,依旧欠揍得很。
但我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知道了,庸医!”
我大笑一声,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向着那片无垠的雪原狂奔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
那是自由的声音。
也是新生的声音。
苏世安,这北疆确实很美。
但你没资格看。
我看过了。
而且,我会一直看下去。
用我自己的眼睛,走我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