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婆婆的汤勺(1/2)

当苏晴晴那句带着颤音却又无比清晰的“婆婆,您看……我家孩子饿了,能……向您讨碗汤喝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清晰地传入那位由翻涌蒸汽构成的古老存在“耳”中时,整个便利店内部那原本就异常粘稠、近乎凝固的时间流速,仿佛又被投入了更多的凝胶,变得更加迟滞、沉重。

那些原本在空中如同黑色闪电般飞速穿行、贪婪地啃食着一切有形无形文字的“食字虫”群落,其整齐划一的动作瞬间出现了明显的、集体性的凝滞。它们仿佛是一群被植入了绝对指令的机械蜂群,此刻却接收到了来自蜂巢核心的、相互矛盾甚至完全对立的混乱信号,导致其基础行为逻辑出现了短暂的宕机,只能徒劳地原地微微颤动,发出更加细微却密集的“滋滋”声。

而那位被王大爷潜意识识别为“孟婆”的、代表着“强制遗忘”这一冰冷规则的执行者化身,她那原本以一种恒定、古老节奏搅动着乳白色浓汤的、由纯粹水汽凝结而成的长柄木勺,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停滞了下来,就那样突兀地悬停在翻滚的汤液之上方寸之处。

她那张没有清晰五官、只有雾气不断流转构成的模糊面孔,以一种极其缓慢、甚至带着几分机械般僵硬的速度,缓缓转向了站在汤锅前的苏晴晴。那空洞的眼窝部位,仿佛有两团更加深邃的漩涡在凝聚,其中没有流露出任何属于生灵的愤怒或被冒犯的杀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接近于复杂精密系统在遭遇无法解析的悖论指令时,所呈现出的、深不见底的……困惑与逻辑混乱。

她那基于“聆听者”授权而运行的、简单而绝对的核心逻辑程序,此刻正在其内部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足以导致系统崩溃的风暴。

**【核心指令(至高)】:抹除作用范围内所有被识别为‘生命体’或‘信息聚合体’目标的‘过往’信息结构。执行对象:便利店-734号节点内全体符合条件目标。当前状态:执行中……**

这是她被创造、被投射于此的唯一目的和最高行为准则。然而此刻,一个全新的、源自完全不同伦理体系、且在其底层逻辑库中被标记为同样具有极高优先级的“社会性交互指令”,被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女性,以最合乎“情理”的方式,强行插入、并试图覆盖她原有的任务序列。

**【新增外部请求(高优先级潜在冲突)】:喂养处于‘饥饿’状态的‘幼崽’。请求者身份识别:‘母亲’(基于行为模式及语言表述判定)。被请求对象身份识别:‘孩子’(基于形体、依赖状态及请求者表述判定)。请求内容:获取基本生存资源(‘汤’)。**

在东方的古老伦理法则与集体潜意识构成的概念海洋中,“敬老”与“爱幼”,是两条几乎与天地运行同格、深深烙印在文明底层代码中的基本法则。一个被尊称为“婆婆”的长者形象,在面对一位“母亲”为她那明显处于无助状态的“孩子”发出最基础的“讨食”请求时,从这套古老而强大的伦理规则层面上看,她……“无法”拒绝,或者说,拒绝这一请求将直接导致其自身存在逻辑的严重冲突与不稳定性。

更何况,这个被指称为“孩子”的特定对象——那个处于“绝对空白”状态的人偶——其存在本身,就完美地绕过了她“遗忘规则”的所有作用机制。它没有“过往”,因此无法被“抹除”,它的“信息结构”本身就是一片虚无。对于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而言,这碗令其他所有生灵恐惧战栗、避之不及的“遗忘之汤”,从最纯粹的功能性角度来看,的的确确,可能就只是一碗能够缓解“饥饿”(如果它存在这种设定)的……普通汤水而已。

“汤……非食……”

蒸汽老妇那由杂乱气流摩擦构成的、沙哑而断续的音节,艰难地从她那模糊的面部位置挤了出来。她似乎在尝试重新定义自己手中之物的本质,试图将对话拉回到她所熟悉的、基于规则本身的冰冷辩论上。

“……此物……乃……忘川之精……饮之……则……前尘尽消……”

她的声音如同破损的风箱,带着一种试图维持权威,却又难掩内在逻辑混乱的虚弱。

“可它什么都不记得,也就无所谓‘忘’。”苏晴晴强忍着灵魂层面因近距离接触规则本源而产生的剧烈不适感,以及那几乎要将她意志压垮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她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强迫自己直视着那张不断扭曲变化的、非人的面孔。她的声音因极致的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如同经过千锤百炼般清晰、坚定,直指核心,“对它来说,您这碗汤,就是它来到这个世界上,可能品尝到的‘第一口’东西。这不再是终结,不再是遗忘,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婆婆,您……难道不愿意,亲手成就这样一段……纯粹而崭新的‘开始’吗?”

这番话,如同一位最高明的、深谙古老律法精髓的辩护士,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对方所执掌规则体系中,那个最深藏不露、却也最致命的逻辑漏洞与悖论点。她不是在对抗规则,而是在利用规则本身的定义,去达成规则之外的目的。

一旁,王大爷此刻也终于从那几乎要将他所有记忆都冲刷殆尽的“遗忘”泥潭中,凭借着一股顽强的、守护后辈的意念,挣扎着探出头来。他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却又暗藏生机的一幕,浑浊的老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他强撑着几乎要软倒的身体,颤巍巍地向前挪了两步,对着那位蒸汽缭绕的老妇人,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深深地、极其标准地鞠了一躬,姿态谦卑而恭敬。

“婆婆……您……您是……德高望重的长者。”他喘息着,用那被侵蚀得残破不堪的记忆,努力拼凑出一套最符合传统乡土人情世故的、带着恳求意味的“说辞”,“我们……我们这些不懂事的晚辈……冒犯了……但,孩子……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啊。您这锅里……熬的……是岁月的沉淀,是……是化解执念的辛苦。就请您……发发慈悲,看在它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份上,就当是……可怜可怜它,赏它一口……活命的汤水吧。”

他没有试图去质疑规则的合理性,更没有愚蠢地去挑战对方的权威。他选择了在“规则”本身所依存的文化框架之下,为苏晴晴那看似荒诞的请求,披上了一层更加厚重、更加难以被“规则”本身直接驳斥的“尊老”与“人情”的外衣。他将这次对抗,巧妙地转化为了一个晚辈向长者祈求怜悯的、符合伦理的场景。

这种源自“人性”本身的、柔软却又无比坚韧的、充满了烟火气与伦理羁绊的力量,是那个高高在上、只懂得冰冷计算和绝对执行的“聆听者”,在设计这套“抹除协议”及其执行单元时,从未纳入考究范围的、致命的“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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