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不可名状的“注释”(2/2)

“火娃子……醒醒,看看,”他用一种只有最亲近的家人才会使用的、近乎梦呓般的低沉声音,对着壶中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灶火之神”意识说道,“外面来了个迷路的读书人,钻了牛角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咱不懂他那些厚厚的书本子,也不明白啥宇宙啥道理。咱庄稼人就知道,天黑了,刮风下雨了,就该赶紧回家。灶膛里的火升起来,锅里的热汤滚起来,这比啥大道理都实在。这,就是咱老王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雷打不动的‘规矩’!”

随着他这蕴含了最简单却也最坚定信念的话语落下,那原本黯淡无光的茶壶,竟猛地、从最核心处,爆发出了一道虽不耀眼却无比纯粹、无比温暖的、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金红色光芒!

这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神力,也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法则,它只是一种最朴素、最原始、甚至有些蛮不讲理的“家的温暖”。它不理会什么宇宙终极的悲伤,不关心什么文献考据的正误,它只认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死理:家,就是遮风挡雨的地方;家,就是能让身子和心都暖和起来的地方。

这道温暖的金红色光芒,在空中迅速凝聚、变形,最终化作了一支同样由光芒构成的、笔触略显粗糙却充满力量的“笔”。这支“笔”没有去攻击远处那陷入混乱的“考据者”,而是如同拥有灵性般,轻盈地飞向了便利店墙壁上,那行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淡金色文本——“违章建筑。批注:待拆除。”

它在那行代表着绝对理性判决的文字后面,用一种充满了手写体特有的、歪歪扭扭却真挚无比的笔触,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属于自己的“注释”:

“外面风大,进来喝口热汤再走吧。”

这行字,毫无学术价值,不符合任何文献规范,纯粹是个人情感的表达,就像顽童在神圣典籍上的“涂鸦”。

紧接着,苏晴晴也瞬间明悟了林寻的意图。她毫不犹豫地取出那半把残梳,将自己对“执念”的全部理解——那种超越了生死界限、不问是非对错、仅仅因为“不愿忘记”而存在的、纯粹的“等待”意念,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

这股坚韧而哀婉的意念,同样化作了一支半透明的、带着淡淡忧伤光泽的“笔”,迅疾地飞向了库奥特里身上那行“历史遗留错误。批注:应予归档,封存。”的判决之后,坚定地留下了另一行“注释”:

“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在等待,故事就远未到‘结束’的时候,更谈不上‘错误’。”

这些“注释”,没有任何引经据典,没有严谨的逻辑推导,充满了主观的、感性的、甚至是不讲道理的“人味儿”。它们就像是不合时宜的旁白,强行插入了严谨的学术论文之中。

但恰恰就是这些看似“粗劣”的、“不合规矩”的“涂鸦”,在它们成型并烙印在那冰冷文本上的一瞬间,对那本就因哀恸之镜冲击而摇摇欲坠的“考据者”系统,施加了最后的、决定性的一击。

如果说,哀恸之镜所展示的那份宇宙级的悲伤,是用一种更宏大、更本质的“终极之理”,从外部彻底动摇并几乎击溃了他的“逻辑之理”。

那么,王大爷和苏晴晴留下的这两行充满了鲜活“人情味”的、完全不顾及逻辑与规则的“注释”,则是用最纯粹的、无法被任何数据库归类的“情”,从内部,直接否定了他那套“理”之所以存在的根本前提与价值!

“咔嚓——!”

一声清晰而刺耳的、如同水晶或者玻璃碎裂的脆响,在寂静中回荡。

“考据者”脸上那副象征着理性与知识的老旧圆形眼镜,从镜片的正中央,出现了一道狰狞的、无法修复的裂痕。

他眼中那由无数苍白文字构成的瞳孔,彻底崩溃、瓦解,变成了一片混沌的、不断闪烁跳跃的、毫无意义的雪花噪点。他与便利店之间的空间连接与信息通道,也随之被这股源自内部的崩溃力量强行切断、湮灭。

众人周围,那座由无数书架和典籍构成的、森严冰冷的图书馆幻象,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迅速变得透明、模糊,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便利店里,墙壁上那些淡金色的审判文字,众人身上那如同标签般的批注,都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墨迹,迅速地褪色、淡化,最终隐没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令人窒息的、源于存在被否定的危机,似乎随着“考据者”的离去而解除了。

然而,就在那图书馆幻象彻底消散、空间连接完全中断的最后那一刹那,从“考据者”那破碎的眼镜之后,仿佛是他崩溃的意识中剥离出的最后一点残渣,或者是他那被“情”所侵蚀的系统中排异出的唯一一点“杂质”,它穿过了正在闭合的空间壁垒,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悄无声息地,掉落在了便利店冰冷的地板之上。

那并非什么散发着强大波动的神器,也不是什么蕴含着恶毒诅咒的不祥之物。

那只是一滴……

凝固的、略显浑浊的、边缘已经有些干涸发硬、仿佛流淌了漫长时间才最终风干定型的……

泪痕。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一个来自绝对理性国度的、沉默的问号,又像是一个冰冷系统留下的、唯一的温度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