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太阳石与烟雾镜(1/2)
新火典礼的清晨,整个特兹卡特兰城邦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原始的躁动。
低沉的鼓声从城市中心那座巍峨的金字塔顶端传来,并非急促的战鼓,而是缓慢、沉重、带着某种恒定节律的敲击。它不像是人为敲响,更像是脚下这片古老大地自身的心跳,一声声,一下下,穿透鞋底,直接擂在每个人的胸腔里,让内脏都随之微微震颤。空气不再是昨夜那种湿漉漉的、带着腐殖质气息的丛林味道,而是被一种更加浓烈、更加肃穆的气味所取代——那是燃烧柯巴树脂产生的特殊香气,乳白色的烟雾如同巨蛇般在城市上空盘旋、缠绕,夹杂着数千名聚集在金字塔广场周围的阿兹特克战士与民众低沉而狂热的祈祷与吟诵。那声音汇成一片模糊而庞大的背景音浪,如同海潮,将这座石头城邦紧紧包裹。
在这片由声音、气味和目光编织成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力场中,一支小小的、不成比例的队伍,开始沿着金字塔正面那陡峭得几乎与地面垂直的石阶,向上攀登。
走在最前面的,是大祭司伊兹利。他褪去了昨日那件相对朴素的祭司袍,换上了一件极其华丽、色彩斑斓的羽蛇神斗篷。斗篷由无数翠绿、宝蓝和金色的鸟羽精心编织而成,在初升朝阳的照射下,流转着一种非人间的、炫目的光泽,仿佛真的有一条羽蛇依附在他枯瘦的躯干上。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鼓点上,手中的黑曜石权杖与石阶接触,发出清脆的“叩、叩”声,如同仪式的节拍器。
紧随其后的,是林寻和面色苍白如纸的苏晴晴。林寻换上了一件从便利店仓库翻找出的、相对干净的深色工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扎眼,但在这完全异质的场景中,这身打扮反而显得更加突兀。他的目光锐利,如同鹰隼,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那陡峭得需要手脚并用的石阶,两侧墙壁上斑驳却依旧狰狞的古老浮雕,以及下方那一片如同沸腾的墨绿色海洋般的人群。
苏晴晴则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棉布裙,这是王大爷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据说是某个世界“圣女”的标准装扮。此刻,这身素净的衣裙更衬得她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从这高耸的石阶上吹落。她双手紧紧捧着那个决定他们命运的水晶小瓶——“第一滴泪”。瓶身冰冷,但她掌心却全是冷汗。她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下方那令人眩晕的高度和无数双聚焦而来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林寻的脚跟,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
攀登的过程,远不止是体力的消耗,更是一种精神上的严酷洗礼与折磨。
石阶历经千年风雨,边缘已被无数先民的脚步磨得圆滑,湿滑的苔藓在缝隙间悄然生长。每一步都必须极其小心,身体的疲惫尚在其次,那种暴露在数千道目光下的感觉,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放在聚光灯下。那些目光,有对神权的绝对敬畏,有对异乡人的赤裸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饥饿的、对“神迹”的期盼。他们攀登的,似乎不是一座石头建筑,而是通往某个神秘阈限的阶梯,每向上一步,世俗的气息就淡去一分,而某种沉重、古老的灵压就增强一分。
两侧墙壁上,古老神只的壁画在晨光中显现出更加清晰的轮廓。有盘踞世界、首尾相连的巨蛇库库尔坎,它鳞甲分明,眼神空洞,仿佛随时会从石壁中活化;有手持玉米、面带慈悲的羽蛇神奎兹尔科亚特尔,他的形象相对温和,但在这种语境下,那慈悲也带着一丝神性的疏离。而出现频率最高,形象也最为诡谲的,是那个被称为“烟雾镜”的神只——特斯卡特利波卡。他有时以狰狞的美洲虎形态出现,有时是英俊的武士,但最令人不安的描绘,是他的一只脚被替换成了一面光滑的、映照不出任何影像的黑曜石圆镜。那镜子仿佛一个黑洞,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线与意义。
“你……不好奇吗?”
伊兹利的声音从前上方飘来,他并未回头,声音在空旷的阶梯和墙壁间碰撞,产生轻微的回响,显得缥缈而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
林寻抿紧嘴唇,没有回答。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感受周围能量的细微变化,以及维持自己内心的绝对平静上。
“你们这些外乡人,总是执着于光明,追逐太阳。”伊兹利仿佛并不需要回答,他只是在进行一场仪式前的独白,或者说,一场针对林寻内心的试探,“你们好奇,为什么我们崇拜给予生命的太阳,却又如此虔诚地敬畏、供奉着代表黑夜、命运与争斗的‘烟雾镜’?”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与下方的鼓声和祈祷声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因为太阳的光明,它的温暖,它的生机勃勃,都只是暂时的,是‘烟雾镜’慷慨的赐予,或者说,是他一时兴起的游戏。”伊兹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而特斯卡特利波卡所代表的黑夜、命运、无常、战争与巫术,才是这个宇宙永恒不变的、冰冷的底色。光明终将被黑暗吞噬,秩序终将归于混沌,生命终将走向死亡。我们所做的一切,献上的每一次祭品,点燃的每一次新火,都只是为了向这位喜怒无常、不可预测的神只,换取又一天短暂的光明,延续这个摇摇欲坠的纪元。”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入了林寻心中的某个锁孔,并轻轻转动了一下。
这个文明的“秩序”,与“集团”那种追求绝对控制、永恒静止的“绝对秩序”截然不同。特兹卡特兰的秩序,是建立在一种对“混沌”(他们称之为“烟雾镜”的力量)的深刻理解、敬畏乃至恐惧之上的。他们不是在试图消灭混沌,而是在用一种极其惨烈、充满血腥的方式,与混沌进行着一场永无休止的、小心翼翼的“交易”和“安抚”。这本质上,是一种动态的、脆弱的平衡,而非“集团”追求的终极冻结。
终于,他们登上了金字塔的顶端。
骤然开阔的视野,夹杂着高空中更加凛冽的风,让人精神一振,随即又被更强的压迫感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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