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夜谈与迷雾（1/2）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南山镇牢牢包裹，万籁俱寂，唯有刺骨的寒风掠过屋檐巷弄，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与凄冷。凌弃率领的十人小队，带着伤员和一身征尘，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返回了那座位于分会深处、精致却处处透着无形枷锁的院落。浓重的血腥味、汗味以及兵器上未曾擦拭干净的血锈气息，混杂在寒冷的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院墙外，原本就森严的守卫似乎又增加了几个，黑影幢幢，无声地彰显着此地的特殊与紧张氛围，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收得更紧了。

叶知秋早已在院中焦急等待多时，冰冷的石阶几乎要被她的体温焐热。当凌弃一行人疲惫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外时，她的心猛地一揪。目光迅速扫过队伍，看到那明显被搀扶着的伤员、众人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铠甲上沾染的已然发暗的血迹和尘土，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头顶。她没有立刻出声询问，而是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快步迎上前，与凌弃交换了一个短暂却蕴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神。随即，她展现出惊人的镇定与效率，和凌弃一起，迅速而有序地安排伤员进屋，指挥尚有余力的护卫打来清水，自己则立刻取出药箱，点亮屋内所有的灯，开始为伤员清洗伤口、检查伤势。

她的动作轻柔而麻利，手指稳定得不像话，小心地剪开被血浸透的布条，用温盐水仔细清理创口，撒上特效的金疮药粉，再用干净的麻布重新包扎牢固。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只有偶尔因看到深可见骨的伤口时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专注的神情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原本因疼痛而呻吟的伤员也渐渐安静下来。待所有伤员都得到初步处理，用过一些清淡的饭食沉沉睡去后，夜已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院落重归一种近乎死寂的宁静，只有书房角落那一盏孤灯，豆大的灯焰在穿过窗缝的寒风中顽强跳动，投下昏黄、摇曳且不断扭曲的光影，将房间内的一切都拉伸出诡异而模糊的影子。

书房内，门窗紧闭，厚重的棉帘阻隔了外界的大部分声响和寒意。凌弃已褪去了那身沾满血污尘土的冰冷轻甲，只着一身素色单衣，坐在硬木桌旁。他就着那点微弱的灯光，用一块细软的麂皮，蘸着油，极其缓慢而仔细地擦拭着那根伴随他出生入死、幽光内敛的寒铁短棍。棍身冰冷刺骨，上面细微的划痕、磕碰的凹点以及难以彻底擦净、渗入金属纹理的暗沉血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白日在北方荒原上演的惨烈与凶险。每一次擦拭，都仿佛在复盘那生死一线的搏杀。

叶知秋轻轻推门进来，端着一碗刚刚煎好、兀自冒着袅袅白气的安神定惊汤，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边的桌面上，汤碗与木质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一声“磕哒”。她没有立刻打扰他，只是在他对面的凳子上轻轻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用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询问的眸子，静静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等待着他从那血腥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良久，凌弃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麂皮和短棍。短棍横在桌上，在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端起那碗温热的汤药，却没有立刻喝，目光仿佛没有焦点地落在跳跃不定的灯焰上，似乎能穿透这厚厚的墙壁、越过沉沉的夜色，再次看到北方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干涸河谷、那座死寂诡谲的哨站、以及那些帝国士兵冰冷而充满敌意的面孔。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明显的疲惫，又混杂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戾气，终于用低沉而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打破了书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将前往灰岩哨站一路的遭遇，特别是哨站前那场一触即发、险象环生的冲突，原原本本、巨细无遗地向叶知秋道来。

他的叙述从乱石涧遭遇哥布林埋伏开始。他描述了那些绿色身影如何从巨石后鬼魅般涌出，如何凭借数量优势发起疯狂冲击；他讲到小队如何临危结阵，弩箭如何呼啸着夺走最先冲上的哥布林的性命，刀盾如何碰撞出刺耳的声响；他提到了那名小腿被钩镰划开、深可见骨的护卫，以及自己如何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以御侮十三式的身法切入缺口，以破军九击的刚猛瞬间格杀数敌，稳住阵脚；他仔细描述了战斗的惨烈，哥布林的悍不畏死，以及最终在丢下二十多具尸体后狼狈逃窜的场景。接着，他提到了那个关键的发现——从哥布林头目身上搜出的、带有兽人部落徽记的青铜箭头，以及那几块颜色暗沉、入手沉重、显然是高纯度燃石的碎块。他的语气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但提到兽人箭镞和燃石时，语调明显加重，强调了其中的不寻常。

然后，他的叙述转向了灰岩哨站。他描绘了哨站死一般的寂静，帝国士兵取代黑水护卫把守大门的异常景象。他复述了与那名帝国队正充满火药味的对话，对方的倨傲无礼、蛮横阻拦，以及最后那企图抢夺令牌、率先动手的挑衅行为。他讲述了自己如何被迫反击，以凌厉的棍法制服那名队正，打退帝国士兵的围攻，以及最后那名帝国校尉出现，以强弓硬弩相威胁，将他们强行驱逐的整个过程。他甚至连一些细节都没有放过，比如那名队正被撞飞吐血时的惨状，帝国士兵张弓搭箭时箭簇反射的冰冷寒光，以及那名校尉眼神中隐藏的忌惮与强硬。

叶知秋屏息凝神地听着，仿佛身临其境。当听到凌弃被帝国士兵刀剑相向时，她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当听到他发现兽人箭镞时，她的瞳孔微缩；当听到他描述打伤帝国军官、最终被武力驱逐时，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手心沁出冰冷的汗珠。这远比她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糟糕百倍！帝国军方不仅公然占据了商会产业，甚至不惜刀兵相向！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摩擦的范畴，几乎是赤裸裸的宣战行为！而兽人势力的若隐若现，更让整个事件蒙上了一层诡异而危险的色彩。

“帝国军方……他们怎么敢？！就这么直接强占了哨站？还动了手？”叶知秋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这不仅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还有兽人……那些箭镞，难道袭击哨站的真的是他们？帝国军方只是趁机摘桃子，还是……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表面上，是帝国军方强行接管，阻止我们调查。”凌弃摇头，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剖开眼前的迷雾，“但这行为本身，漏洞百出。若真是他们袭击了哨站，大可毁尸灭迹，装作无事发生，何必多此一举，派兵驻守，徒惹嫌疑？这更像是一种姿态，一种强硬的试探，试探商会的底线，也试探各方的反应。我打伤那个队正，看似冲突升级，但那个校尉最后没有下令围杀，只是驱逐，说明他们也有所顾忌，不想立刻引发全面冲突，或者说，还没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