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荒村医典（1/2）

车轮碾过被战火与岁月侵蚀的官道，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辘辘声，如同一声声叹息，敲打在荒凉的原野上。离开南风镇的势力范围已有十余日，越往南行，人烟越发稀少，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辆满载的马车和车辕上那个沉默的身影。沿途所见的村庄大多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偶尔能看见被焚毁的房屋残骸和散落的白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所遭受的劫难。凌弃的眼神始终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山丘、树林和沟壑。他选择的行进路线尽可能避开已知的盗匪活动区和军队交战地带，但在这乱世，危险往往不期而至。

这一日黄昏，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冷却的血痂，缓缓沉入远山背后，将天际染成一片凄厉的橘红。凌弃驾着马车，绕过一座植被稀疏、岩石嶙峋的山丘，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傍水而建的小村落。一条浑浊的小河蜿蜒流过村旁，河上原本应有的一座木桥已然断裂，残骸半浸在水中。

尚未靠近，一股混合着焦糊、腐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臭气的刺鼻味道便顺着风强势地灌入鼻腔。凌弃立刻勒紧缰绳，三匹训练有素的马儿不安地喷着响鼻，蹄子焦躁地刨着地面。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迅速扫过整个村庄：多数简陋的茅草屋和土坯房已被烧毁，只剩下焦黑的木桩、坍塌的土墙和兀自冒着缕缕不祥青烟的余烬，像大地上一块块丑陋的伤疤。村中死寂，不见任何人影牲畜，唯有几只漆黑的乌鸦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嘶哑而令人心烦的啼鸣，它们猩红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不速之客。水边原本应是村民浣衣、取水的码头，此刻木栈道断裂倾颓，几艘破旧的小船底朝天地搁浅在岸边，水面上漂浮着碎木、破布和一些难以辨认的杂物。

显然，这个村子在不久之前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彻底的毁灭。从破坏的痕迹看——并非整齐划一的焚烧或刀剑劈砍，而是充斥着杂乱无章的砸毁、撕扯和掠夺的印记——这并非正规军队所为，更像是那些混乱、残忍的魔物的手笔。凌弃眼神一凛，心中已有判断：是哥布林，还是更加狂暴的地精？它们像蝗虫一样扫过，留下的只有死亡和废墟。

他轻轻一抖缰绳，驾驭着马车缓缓驶入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废墟。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这辆满载铜币的马车目标太大，犹如黑暗中的明灯，若还有零星的魔物在附近徘徊，或者更糟——有溃兵或流寇将这里作为临时巢穴——那么暴露行踪将带来灭顶之灾。他选择沿着村庄最外围、靠近河岸的残破路径行进，目光如同最灵敏的探照灯，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半塌的屋棚、每一堆焦黑的瓦砾，耳朵极力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异响——是风声穿过破洞的呜咽，还是潜藏者的呼吸？

一些屋舍的门窗被暴力砸开，门板碎裂，窗棂扭曲。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罐、被撕烂的粗布衣物、打翻的谷物（早已霉变），以及早已干涸发黑、引来蝇虫的血迹，那些血迹泼洒的形状，无声地讲述着当时的惊恐与绝望。几处较为完整的院墙上，布满了深深的、非人的爪痕和钝器疯狂劈砍留下的凹坑。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绝望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在胸口。

当他驾着马车，小心翼翼地从村子中央一片相对开阔、似乎是村民平日聚集的空地边缘经过时，看到了更触目惊心的景象：几具残缺不全、早已高度腐烂的人类尸骸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散落在地，显然生前经历了残酷的对待，尸体已被野兽和乌鸦啃食得面目全非，只能从残留的粗麻布衣判断是普通村民。而在不远处，赫然躺着几具皮肤呈暗绿色、身材矮小粗壮、獠牙外露的丑陋尸首——是地精。现场一片狼藉，断裂的农具、粗糙的木棒和几柄锈迹斑斑的短刀散落四处，无声地证明这里曾发生过一场短暂而绝望的抵抗。然而，力量的悬殊早已注定结局，村民的勇气最终被魔物的残忍所吞噬。

凌弃的心沉了下去，一种熟悉的冰冷感蔓延开来。他原本的计划是尽快通过这个死亡之地，或许在河边补充些清水，然后毫不停留地继续赶路。但一种说不清的预感，或者说是一种在尸山血海中挣扎求生所磨砺出的、对任何可能提升生存几率的资源的本能搜寻欲，驱使他决定冒险稍作停留，进行更仔细的探查。也许，这片废墟中，还藏着某些被忽略的、有价值的东西。

就在村庄靠近山脚的一侧，地势稍高之处，他发现了一处与其他简陋屋舍略有不同的建筑。它稍显规整，以切割过的青石砌筑基座，墙体虽同样遭受破坏，但砖木结构的主体比周围的茅草土房坚固许多，因此尚未完全坍塌。门楣上，一块被烟火熏得半焦的木牌斜挂着，上面用刀刻出的一个草药图案标记虽然模糊，却依然可辨。

这是一间医馆。

医馆的木门早已碎裂成几块，散落在门槛内外。凌弃将马车停在医馆侧面一堵尚未完全倒塌的高墙阴影下，确保其相对隐蔽，然后侧身从破洞处进入屋内。一股更浓烈的、混合了霉变草药、灰尘和淡淡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内一片狼藉，宛如被飓风扫过：原本靠墙而立的一排药柜倾倒在地，无数个小抽屉散开，里面各种晒干的草药（有的还能辨认出形态，有的已成一团黑渣）混杂在一起，腐败变质，散发出怪异的气味。陶制的药罐、研钵、药杵碎了一地，白色的瓷片和暗色的陶片混杂在泥土和草药残骸中。

然而，最吸引凌弃目光的，并非是这些毁掉的药材，而是散落满地的书籍、卷轴和零散的纸张。它们被肆意地从书架上扯下、抛洒、践踏，有些皮质封面被利爪撕毁，露出里面的纸页；有些纸页上沾染了乌黑的血迹或泥污；一些卷轴的系带断裂，帛卷散开，皱成一团。知识的载体，在此地与泥土和死亡为伍。

若是往常，凌弃或许不会在这些“无用”的纸卷上耗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但此刻，叶知秋埋头在油灯下专注翻阅医书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她因成功辨识出一种稀有草药而露出的浅浅笑意，她面对复杂伤势时因知识不足而轻轻蹙起的眉头……这些被遗弃、被践踏的医书，对她而言，或许比几块能立即充饥的干粮、一袋能解渴的清水更为珍贵，是能在未来拯救性命、照亮黑暗的火种。

他不再犹豫，迅速而冷静地行动起来。先是退出医馆，将马车赶到馆后一处由半塌的院墙和几丛枯死灌木形成的相对隐蔽的角落，用随身携带的、与周围环境颜色相近的破旧篷布进行简易伪装。然后，他返回馆内，找了一处相对稳固的墙角，清理出一小块空地，点燃一根随身携带的、光线微弱且不易被远处察觉的短烛，将其小心地固定在一块倒地的药柜残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