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血痕拼图(2/2)
凌弃将最后一件东西——那块从兽人皮囊上割下的、最大的、边缘参差不齐的厚皮——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叶知秋脸上,那眼神复杂,混合着疲惫、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帝国死了整整一个小队的精锐巡防队,伤了筋骨,颜面尽失,但以帝国的作风,绝不会善罢甘休。下次来的,恐怕不会是这种巡逻队了,可能是更正规的边境军团,甚至……更麻烦的人。”
“兽人‘断牙’虽然抢到了石头,但也损失不小,而且现在成了帝国和可能还有其他势力的眼中钉。他们要么想尽快把石头带回老巢,要么……就得想办法弄清楚怎么用那石头,或者找买家脱手。”
“哥布林……这个部落算是彻底完了。但它们的疯狂恰恰说明,那石头对它们而言,意义非同寻常,可能关乎信仰或存亡,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地点了点那个空铅盒和兽人皮囊的残片,眼神冰冷,“现在,所有的眼睛,明里暗里,都会盯着‘断牙’和他手里的石头。我们暂时……安全了。不是因为他们发善心,而是因为他们还没发现我们的存在,或者,在更大的利益和威胁面前,还没空来理会我们这两只躲在角落里的‘小虫子’。”
叶知秋默默地消化着这些信息,心脏一阵阵发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暂时的安全,并不意味着危险解除,反而像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预示着更猛烈、更无法预测的风暴正在酝酿。他们被一个更大、更混乱的漩涡暂时忽略了,但这漩涡迟早会扩散,或者,会有新的漩涡生成。
“那我们……怎么办?就在这里躲着吗?等到他们找上门来?”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不确定性。
“躲?”凌弃嘴角扯起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冷硬而苦涩的线条,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帝国的大军开进山谷清剿,或者‘断牙’带着石头引来了更可怕的东西——比如那些传闻中的‘影蚀’,或者其他觊觎石头的势力——这个洞再坚固,陷阱再阴险,也只会成为我们的精美坟墓,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他站起身,走到那张铺在平整石板上的、由他亲手绘制的简陋地图前。地图上线条粗糙,却标注着只有他们两人才看得懂的符号和标记。他的手指先点向代表他们藏身山洞的那个微小标记,然后缓缓移动,划过代表鹰嘴隘口、黑水河、兽人活动区域的各种符号,最终停在了一个地图边缘标记模糊、仅有一个代表极度危险的骷髅符号和几个问号的区域——那位于黑水河更下游、深入被称为“死亡沼泽”的无人地带。
“我们不能等死。现在局势混乱,帝国、兽人、哥布林杀成一团,注意力都被彼此和那块石头牢牢吸引。这对我们来说,是危机,也是唯一的机会之窗。”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影蚀’……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黑衣人。哥布林萨满的古老记载,兽人萨满的隐隐渴望,甚至帝国可能都在暗中追查,都指向他们。他们可能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些远古的秘密和禁忌。找到他们,或许才能知道那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引来如此疯狂的争夺。也可能……找到一条不一样的路,一条能让我们真正摆脱眼前这必死之局的路。”
叶知秋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去找‘影蚀’?凌弃哥,那太危险了!他们神出鬼没,敌友不明,比兽人和帝国更神秘、更可怕!沼泽地本身就是绝地!”她听说过太多关于沼泽的恐怖传说和“影蚀”的诡异传闻。
“我知道危险。”凌弃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但留在原地是坐以待毙,是等死。主动卷入帝国和兽人之间的厮杀是送死,是螳臂当车。去找‘影蚀’,是九死一生,是险中求活。至少,主动权能在我们手里多握住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回头看着叶知秋,目光深沉如潭,“但我们不能盲目地去送死。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影蚀’的踪迹,关于沼泽的真实情况,关于那条路到底有没有可能走通。”他的手指移回地图,点向一个标记着鱼骨符号的地点——“鱼骨渡”。“下次朔日,‘鱼骨渡’会有沼泽边缘的流浪商队和消息贩子聚集。我必须去一趟。这次,不只是换点盐巴药材,要换情报,换可能的路引,换一切关于沼泽和‘影蚀’的线索。”
洞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叶知秋看着凌弃那张被灯光勾勒出坚硬线条的侧脸,那上面写满了不容动摇的决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她知道,他的决定已下。这是一条看似通往更深深渊的路,但也是在这令人窒息的绝境中,唯一能看到一丝微弱光亮的缝隙。
“我跟你一起去。”她再次说道,这次语气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与他共同面对一切的决然。她不能再只是被动地等待和担忧。
凌弃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了她良久,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坚定:“等我从‘鱼骨渡’回来再说。必须先摸清情况,知道水有多深。你留在这里,”他的目光扫过这个他们苦心经营的山洞,“守好我们的家,守住这条最后的退路,比什么都重要。我们需要一个无论如何都能回来的地方。”
他没有再给叶知秋反驳的机会,重新蹲下身,开始专注地分拣地上的东西。他将有用的武器仔细擦拭、检查后收好;将那些可能暴露来源的帝国或兽人标记用磨石小心地磨去;将那些信息残片按照可能的价值分类,就着灯光试图解读更多的线索。他的动作专注而沉稳,仿佛刚才决定的不是一场生死未卜、前途未卜的冒险,而是一次寻常的远行。
叶知秋不再说话。她默默地走到油灯旁,将灯芯又小心翼翼地挑亮了一点点,让光明更多地驱散洞内的黑暗。然后,她开始安静地准备更耐储存的干粮,检查凌弃的靴子和衣物是否需要修补,清点药篓里哪些药材是沼泽行走必需的,哪些需要额外准备。洞外,夜色依旧浓稠如墨,蕴藏着无尽未知的风暴正在远方积聚。而洞内,微弱的、却顽强燃烧的灯火下,两人沉默地忙碌着,为即将驶向更深、更黑暗水域的孤舟,做着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准备。风暴前夜,总是寂静而漫长,空气中弥漫着对未知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出来的、近乎疯狂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