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绣娘灯(2/2)

道士叹了口气:“难。除非找到沈绣娘当年没绣完的那块红绸,还有她的绣花针,把它们烧了,让她的怨气散了。可三年前她下葬后,那两样东西就不见了,没人知道在哪。”

爹突然开口:“我知道在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三年前我给沈绣娘打棺材时,发现她的棺材底有个暗格,里面放着块红绸和一根绣花针——就是她没绣完的那块,还有扎进我手心的那根针。我当时觉得邪性,就把它们拿了出来,藏在了我家的地窖里。”

我们跟着爹回了家。地窖里很黑,爹点了盏油灯,在角落里翻了半天,拿出个木盒——跟我们在沈绣娘坟前挖出的那个,一模一样。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块红绸,上面绣着半只鸳鸯,还有根绣花针,针尖上还沾着点暗红的东西,像血。

“就是这个。”道士拿起红绸,看了一眼,“这布上的怨气很重,得赶紧烧了。不过,烧之前,得让沈绣娘知道,她的冤屈有人知道了,她的鸳鸯,不用再补了。”

当天晚上,我们在沈绣娘的坟前烧了红绸和绣花针。火光映着坟头的雪,暖得像春天。道士拿着铜铃,绕着坟转了三圈,嘴里念着咒语,铃铛声在夜里传得很远,像是在跟沈绣娘说话。

烧完红绸后,道士说:“她的怨气散了。不过,王铁匠的媳妇,可能明天早上就会回来,她只是被沈绣娘的怨气缠上了,没什么大碍。”

果然,第二天一早,王铁匠就跑来找我们,说他媳妇回来了,只是脸色白得像纸,记不清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绣鸳鸯,绣完后,就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对她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事情好像就这么过去了。可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

那天下午,我去巷尾的绣坊,想看看那盏灯还在不在。绣坊的门还是封着的,可我绕到窗户边时,发现窗纸破了个洞,往里看,就见绣绷上摆着块红绸,上面绣着只完整的鸳鸯,旁边放着双红绣鞋,跟沈绣娘坟前摆着的那双,一模一样。

我推开门走进去,屋里的脂粉味更浓了。房梁上的灯还挂着,暖黄的光映着红绸,我突然看见绣架后面有个影子——穿蓝布衫的女人,手里拿着块红绸,正对着我笑。

“沈绣娘?”我喊了一声。

女人转过身,我看见她的脸——很白,眉眼很淡,嘴角带着笑,跟我想象中的沈绣娘,一模一样。“我不是沈绣娘。”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绣线,“我是她的师妹,柳绣娘。”

“柳绣娘?”我愣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沈绣娘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绣娘拿起绣绷上的红绸,轻轻摸了摸:“三年前,沈师姐嫁给了镇上的张秀才。可张秀才是个薄情郎,他早就跟邻村的寡妇有染,还骗了沈师姐的嫁妆。沈师姐知道后,跟他吵了一架,张秀才失手杀了她,把她的尸体藏在了绣坊里,又伪造了她自杀的假象。我当时在外地,回来后才知道沈师姐死了,我想为她报仇,可张秀才已经跑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那你为什么要用‘绣祟’的方式害人?”我问。

“我没有害人。”柳绣娘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让张秀才出来。沈师姐当年没绣完的鸳鸯,是给张秀才绣的定情信物,我知道张秀才还在镇上,他看见有人绣这只鸳鸯,肯定会出来。王铁匠的媳妇,只是被我用迷香迷晕了,我没伤害她,我只是想让她帮我绣完鸳鸯,引张秀才出来。”

“那你找到张秀才了吗?”我问。

柳绣娘的眼睛红了:“找到了。就在昨天,我看见他在镇东头的茶馆喝茶,他变了样子,可我还是认出了他。我本想杀了他,为沈师姐报仇,可我看见他手里拿着块红绸,上面绣着半只鸳鸯,跟沈师姐当年绣的一模一样,我就知道,他心里还有沈师姐,他后悔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柳绣娘拿起那双红绣鞋,放在绣绷上:“我要把这只鸳鸯绣完,然后把它烧给沈师姐。她的冤屈已经有人知道了,她的鸳鸯也绣完了,她该安息了。至于张秀才,我不会杀他,我要让他活着,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说完,柳绣娘拿起绣花针,在红绸上绣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身上,暖得像春天。我看着她的手,很巧,针脚细密,没一会儿,那只鸳鸯就绣完了,翅膀上的线泛着光,像活的一样。

柳绣娘把红绸和红绣鞋放在一起,又拿出个火折子,点燃了它们。火光映着她的脸,她的嘴角带着笑,像沈绣娘当年的笑一样。

“沈师姐,你的鸳鸯绣完了,你安息吧。”她轻声说。

火光灭了,屋里的脂粉味也散了。柳绣娘的影子慢慢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那盏白梅灯挂在房梁上,暖黄的光映着空荡荡的绣坊,像是在跟我说再见。

我走出绣坊时,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巷口传来脚步声,是爹和张婆婆,他们看见我,走了过来。

“阿砚,你怎么在这儿?”爹问。

“我刚才看见柳绣娘了。”我把事情的经过跟他们说了。

爹叹了口气:“其实三年前,我就知道沈绣娘不是自杀的。我给她打棺材时,发现她的脖子上有勒痕,只是当时张秀才给了我很多钱,让我别说出去。我心里一直很愧疚,这三年来,我总梦见沈绣娘,她让我帮她补完鸳鸯,其实是想让我帮她报仇。现在好了,她的冤屈洗清了,她该安息了。”

张婆婆也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点事。三年前,我看见张秀才跟邻村的寡妇在一起,还听见他们说沈绣娘的坏话。我当时怕惹麻烦,就没说出去。现在想想,我真不该那么胆小。”

从那以后,巷尾的绣坊再也没亮过灯。王铁匠的媳妇也恢复了正常,只是她再也不绣鸳鸯了。镇东头的茶馆里,再也没见过张秀才的身影,有人说他去了外地,有人说他去了沈绣娘的坟前,守着她的坟过一辈子。

去年冬至,我又去了巷尾的绣坊。门还是封着的,可我看见门楣上挂着盏灯笼,绢面印着白梅,暖黄的光映着门上的封条,像是在跟我说,沈绣娘和柳绣娘,都已经安息了。

我站在雪地里,看着那盏灯,突然觉得,所谓的“绣祟”,其实从来都不是邪性的东西,而是两个女人的执念和冤屈。她们用自己的方式,讨回了公道,也让那些自私和冷漠的人,终于知道了愧疚。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我的棉袄上,很轻。我转身往家走,身后的灯还在亮着,暖黄的光映着雪地上的脚印,像是在给我引路,也像是在守护着这个小镇,再也不让冤屈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