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把财神爷吓哭了(2/2)
缓慢,清晰,不容拒绝。
李穗的血瞬间凉了半截。她拿起柴刀,手心全是冷汗,一步一步挪到门后。深吸一口气,她颤抖着,将眼睛凑近门缝。
门外,站着那个穿红棉袄的小男孩。依旧是那身刺目的红,苍白的脸,漆黑的眼,两颊夸张的红晕。他怀里似乎还抱着那盒巧克力,盒子已经空了,被他紧紧搂着。
而在他身后——
李穗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紧缩。
小男孩身后,狭窄的村路上,停着一顶轿子。一顶纸糊的轿子。
轿身是大红的纸,用竹篾扎成框架,糊得并不十分精细,有些地方还能看到粗糙的竹骨。轿帘也是红纸,上面用拙劣的笔法画着歪歪扭扭的鸳鸯(或者是别的什么水鸟)和模糊的“囍”字。轿子旁边,站着四个“人”。那是四个纸扎的轿夫,同样用竹篾和彩纸糊成,穿着青黑色的纸衣,戴着滑稽的纸帽,脸上涂着呆板僵硬的五官,嘴角一律向上弯着,露出标准却空洞的笑容。纸人手里握着纸糊的轿杠。
没有活人。除了这个红袄小男孩,就只有这顶纸轿子和四个纸人,静悄悄地停在昏黄的天光下。整个场景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诡异和死寂。
小男孩仰起脸,看着门缝后的李穗,黑眼珠一动不动。他用那种毫无起伏的、空洞的童音,一字一句地说:
“爷爷说,怕黑……没关系。”
他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纸轿子。
“他派轿子来接你。”
小男孩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怪异到极点的、模仿笑容的弧度。
“吹吹打打,可亮堂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四个纸扎的轿夫,竟然同时动了起来!它们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嚓咔嚓”声,像是干枯的竹篾在摩擦。它们僵硬地转过身,面向轿子,弯下纸糊的腰,将那纸糊的轿杠抬上了纸糊的肩膀。
“起——轿——咯——”
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声拖长了调子、尖细嘶哑的吆喝,不像人声,倒像是风吹过破损窗棂的呜咽。
纸轿夫们迈开了步子。它们的动作笨拙而同步,踩着一种古怪的、一跳一跳的节奏。纸轿子随之晃悠起来,红纸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与此同时,尖锐的唢呐声毫无预兆地炸响!那调子极其高亢,却荒腔走板,断断续续,夹杂着破锣和铙钹杂乱无章的敲击声,组成一支刺耳又喜庆的送嫁乐曲。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就在那纸轿子周围盘旋。
红袄小男孩转过身,面向轿子,伸出了一只苍白的小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他也迈开步子,跟着那摇摇晃晃的纸轿子,一步步朝李穗的家门走来。
“不……不!”李穗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找回了一丝力气,她尖叫一声,猛地拉开门闩,但不是开门,而是转身就往后屋跑!她记得后屋的窗户对着后山的菜地,从那里可以跳出去!
她冲进后屋,扑到窗边,手忙脚乱地去拔那生锈的插销。插销纹丝不动。她用柴刀柄去砸,砰砰作响。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咔哒”一声,插销松动了!
她用尽全力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冰冷的空气涌进来。她扒着窗台,正要往外翻——
她的动作僵住了。
窗外,后山菜地那条通往村外的小路,以及更远处的村口方向,不知何时,已经挤满了人。
不,不全是人。
那是一支队伍。一支送葬的队伍。
前面是七八个身形模糊、穿着白色或深色衣服的人影,抬着一口黑沉沉的棺材。棺材似乎很重,压得抬棺人的腰深深弯下去。后面跟着长长一溜人影,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穿着素色的衣服,低着头,沉默地走着。
但真正让李穗血液冻结的,是这些人影的模样。他们的脸,要么模糊不清像蒙着一层雾气,要么就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五官。他们的脚步悄无声息,队伍移动带着一种非人的整齐和凝滞。
而在队伍的上空,漫天飘洒着纸钱。
不是她烧的那种彩色冥币,而是传统的圆形方孔白纸钱。无数惨白的纸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空中不断撒下,纷纷扬扬,无声无息,落在棺木上,落在那些无脸人的头上、肩上,落满了小路和菜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种单调的白色,在阴沉的天幕下,透着死寂的寒意。
送葬的队伍,正正堵死了村口和她窗前这条唯一可能逃生的路。而身后,那荒腔走板的唢呐锣鼓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纸轿子哗啦啦的轻响,还有那红袄小男孩空洞的“姐姐,上轿吧”的呼唤。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绝望如同冰水淹没了头顶。李穗腿一软,从窗台上滑落下来,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柴刀“当啷”一声掉在一旁。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正朝她家汇聚过来。
“吉时已到——!”一个洪亮、熟悉,此刻却充满诡异喜庆的声音高声喊道。
是村长的声音。
紧接着,院门似乎被从外面大力推开了(那根顶门的木棍根本不堪一击)。杂沓的脚步声涌进院子,涌到了她所在的后屋门外。
“恭送新娘子——出——嫁——咯——!”村长拖长了调子,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热情和笑意。
“咣当!”后屋那扇薄薄的木门被猛地推开。
李穗惊恐地抬起头。
门口,站满了村里的男女老少。她认得他们:叼着烟袋锅的赵老三,总是笑眯眯现在却一脸木然的王寡妇,膀大腰圆的杀猪匠刘猛……还有站在最前面,穿着一身簇新但款式古怪的藏蓝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朵硕大红纸花的村长。
所有人都看着她,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僵硬而夸张的笑容。那笑容像是用笔画上去的,嘴角咧开的弧度都一模一样,眼睛却直勾勾的,没有半点笑意,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狂热和……期待。
他们的眼神,齐刷刷地落在李穗身上。
李穗顺着他们的目光,茫然地低下头。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
不知何时,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格子外套和长裤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血红的嫁衣。
正红色,浓烈得像要滴下血来。布料是粗糙的缎面,绣着繁复的金线龙凤图案,针脚歪斜而怪异。宽大的袖口,逶迤及地的裙摆,硬挺的立领紧紧箍着她的脖子。
她抬起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的头顶。沉甸甸的,戴着一顶同样大红、缀满廉价珠翠和流苏的凤冠,压得她脖子生疼。
脸上也感觉不对。她伸手一抹,指尖染上了鲜红的颜色——嘴唇不知被谁涂上了浓艳到可怕的口红。
“不……这不是我的……我没穿……”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
村长迈前一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也愈发诡异。他伸出手,作势要搀扶李穗。
“新娘子,该上轿了。”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赵老爷子等着呢。你烧了那么多钱,他老人家……特别中意你。”
周围的村民同时上前一步,异口同声,声音整齐划一,在狭小的后屋里回荡:
“恭送新娘子出嫁!”
他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烁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光泽。
李穗想尖叫,喉咙却像被那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想挣扎,四肢却沉重得不听使唤,仿佛那身血红嫁衣有千钧重量。
门外,那荒腔走板的唢呐锣鼓声猛地拔高了一个调门,尖锐得刺破耳膜。纸轿子哗啦啦的响动已经到了屋外。透过敞开的门,她能看到那顶大红的纸轿停在院中,四个纸轿夫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呆板的笑在昏暗天光下格外瘆人。那个红袄小男孩,就站在轿帘旁,黑漆漆的眼睛,隔着人群,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村长和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他们的手冰冷而有力)已经架起了她的胳膊。她像个真正的、失去灵魂的新嫁娘,被他们半搀半拖着,向门外那顶等待她的、血红色的纸轿子挪去。
凤冠上的珠翠碰撞,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声响。
满院僵立的人群,脸上凝固的笑容。
漫天飘洒、无穷无尽的白色纸钱。
还有那越来越响、几乎要撕裂这阴沉天地的唢呐与锣鼓……
她最后一点模糊的视线里,是那顶张开了帘子的纸轿,内部是深邃的、望不见底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