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二级(2/2)

不行!那玩意儿不能留在那里!万一……万一它真的跟过来怎么办?或者被早起拾柴的人看见,传出去,他李途还要不要在这村里做人了?

一个更恶寒的念头窜上来:那老婆子说“娶了她”,“带回家”……要是他没照做,会不会真招来什么祸事?可把那东西带回家?光是想想就让他汗毛倒竖。

纠结、恐惧像两把锉刀,来回折磨着他的神经。最后,他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他悄悄摸到灶房,拿起那把砍柴用的、刃口崩了好几处的旧柴刀,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铁器触感给了他一丝微薄的勇气。然后,他轻轻拉开院门,像贼一样闪身出去,再次融入黑暗。

他没有再走向老鸦岭荒庙的方向——打死他也不敢再靠近了。他记得村子后山靠近乱葬岗那边,有一道很深的山沟,村里人死了牲口或者有什么不洁晦气的东西,都往那里扔。对,就扔那儿去!一了百了!

夜更深了,风更冷。李途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摸到后山。乱葬岗方向磷火幽幽,偶尔传来野狗拖长腔的吠叫。他找到那道黑黢黢的坟沟,沟里堆着些白骨和烂木板,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腐臭。

他站在沟边,屏住呼吸,用柴刀扒拉开一些碍事的荆棘,然后闭着眼,将那个一直死死抓在另一只手里的破布袋(里面早没东西了,但他总觉得抓着点什么实在)用力朝沟底扔去,仿佛那就是那个纸人。

做完这一切,他像被鬼追似的,头也不回地跑回家,再次死死闩上门。柴刀丢在门后,他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浑身脱力,冷汗涔涔。

这一夜,李途睁着眼到天亮。窗外每一声虫鸣,每一阵风吹草动,都让他惊跳起来,疑心是那纸人窸窸窣窣爬回来了。老娘屋里时断时续的咳嗽声,更是搅得他心乱如麻。

天刚蒙蒙亮,李途就挣扎着爬起来。眼睛又涩又痛,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他熬了半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糙米粥,伺候老娘喝了小半碗。老娘精神似乎更差了些,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涣散。

“途儿……你昨晚,没睡好?脸色这么差……”

“没……没事,娘,就是有点累。”李途勉强笑笑,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他收拾了碗筷,走到堂屋,打算把柴刀放回灶房,再出门去看看能不能找点零工。

刚拿起柴刀,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堂屋正中央那张破旧的八仙桌。

然后,他整个人僵住了,血液瞬间冻成了冰碴子。

那张他出门前还空荡荡、只落着灰尘的八仙桌旁,此刻,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家里唯一完好的条凳。

而条凳上,坐着一个“人”。

红纸糊的嫁衣,沾满了新鲜的泥土和草屑,湿漉漉的,有些地方还被荆棘刮破了,露出里面惨白的底纸。金箔边歪斜脱落。头上的红盖头倒是还在,只是也蹭脏了,歪斜地搭着。

它就那么“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尽管是纸糊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如果那纸卷的筒状物能称为手的话。裙摆下,露出纸糊的、尖尖的“小脚”,鞋面上用墨点着花。

最恐怖的是它的脸。

盖头没有完全遮住。或许是被扔下山沟时颠簸的,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盖头歪了,露出了小半张纸脸。

那用浓墨画的细眉,圆圆腮红,还有……那张嘴。

朱砂描画的嘴唇,线条鲜红刺目,两边嘴角向上弯起的弧度,比昨晚在荒庙油灯下看到的,明显要大得多,弯得更高。

那是一个极其夸张、极其僵硬、却又透着难以言喻邪气的“笑容”。

它在对着李途笑。

对着这个把它从荒庙带出,又将它丢弃在乱坟沟的主人,“微笑”。

“哐当!”

柴刀从李途完全麻木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泥土地上。

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眼前阵阵发黑,堂屋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那刺目的红,那诡异的笑,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不……不可能……我明明……扔了……沟里……”

他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一步步后退,脊背重重撞在门框上,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瞬。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还有那种干涩沙哑、让他骨髓发寒的熟悉嗓音:

“哟,姑爷,起得早啊?”

李途猛地扭头。

篱笆墙外,那个荒庙里的老婆子,不知何时来了。她依旧穿着那身脏袍子,佝偻着背,手里没端油灯,就那么站在那里,耷拉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堂屋里的景象,目光掠过僵硬的李途,落在那端坐的纸人新娘身上。

她咧开嘴,黑黄的牙齿暴露在晨光里:

“看来,新娘子已经自己‘过门’了。姑爷,昨晚……洞房还满意吗?”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带着一种恶毒的戏谑。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李途濒临崩溃的神经。所有的恐惧、愤怒、屈辱、荒谬感,在这一刻轰然炸开!

“满意你娘个腿!”

李途眼睛瞬间赤红,嘶吼出声,早已忘了害怕。他弯腰一把抄起掉在地上的柴刀,刀尖直指门外的老婆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

“老子把它扔后山坟沟里了!这鬼东西自己跑回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他吼得声嘶力竭,胸口剧烈起伏,握刀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老婆子对他的暴怒和柴刀视若无睹。她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那个诡异的笑容加深了。她甚至向前凑近了两步,隔着低矮的篱笆,踮起脚(她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古怪灵活),将那张皱巴巴、散发着线香和腐朽气息的老脸,凑到李途耳边。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子浸透骨髓的阴冷,一字一句,钻进李途的耳朵:

“姑爷,火气别这么大……我早说了,她乖巧,也认主。”

“你丢一次,她心里的怨啊,就深一分。自己找回来的路,就熟一分。”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珠斜睨着堂屋里那僵坐的鲜红身影,声音更冷,像毒蛇吐信:

“等她哪天,自己走回来第三次……”

老婆子的话在这里停住,慢慢缩回头,拉开一点距离,看着李途瞬间惨白如纸、瞳孔放大的脸,缓缓地,咧开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恶意的笑容:

“那就得换你……”

“躺进棺材里,好好陪她了。”

说完,她不再看李途,也不再看那纸人,转过身,佝偻着背,慢悠悠地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仿佛只是来串了个门,说了几句家常闲话。

晨光渐亮,照亮了破败的小院,照亮了堂屋里那刺目鲜红、微笑端坐的纸新娘,也照亮了篱笆边,僵立如木雕、面无人色、手里的柴刀“当啷”一声再次脱手落地的李途。

风穿过堂屋,拂动纸人嫁衣上未干的泥污草屑,也吹动了它歪斜的红盖头。

盖头下,那朱砂描绘的、弯翘到极致的鲜红嘴角,在光影晃动间,仿佛又上扬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弧度。

第三次……

李途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堂屋。

条凳上的纸人,安静地“坐”着,沾满清晨山沟的露水与坟茔的泥土,红得凄厉,笑得瘆人。

它在等他。

等他的下一次丢弃。

或者,等他躺进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