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河神老爷娶亲记(1/2)
我们柳河镇有三大怪:一是柳河的水往西流,二是镇西头的老槐树半夜会叹气,三是河神庙的供品隔三差五就会消失。
我叫柳小毛,十六岁,柳河镇土生土长。我爹是镇上唯一的剃头匠,手艺传了三代,连县太爷路过都要来刮个脸。按说我该子承父业,但我这人有个毛病——手抖。不是怕,是天生就抖,一拿剃刀就像得了鸡爪疯。为此我爹没少叹气,说柳家剃头手艺怕是要断在我这代了。
这天晌午,日头毒得能把人晒出油来。我蹲在自家门槛上啃西瓜,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对门王寡妇摇着蒲扇出来倒水,看见我就撇嘴:“小毛啊,十六的大小伙子了,整天游手好闲,将来怎么娶媳妇?”
我嘿嘿一笑:“王婶,我这不等河神老爷显灵,给我送个仙女嘛。”
“呸呸呸!胡说什么!”王寡妇脸色一变,“河神老爷也是你能开玩笑的?”
我吐出一口西瓜子,正要回嘴,就听见镇子东头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乱哄哄的像一锅煮开的粥。
“出事了!出事了!”半大小子铁蛋气喘吁吁跑过来,裤腿一只高一只低,“李、李老财家的闺女……让河神老爷看上了!”
我手里的西瓜“啪嗒”掉地上,摔成八瓣。
柳河镇的河神老爷,是个顶奇怪的神。别处的河神都是白胡子老头,我们这儿的是个年轻后生——至少神像是这么塑的。听老辈人说,一百多年前柳河发大水,淹了半个镇子。后来来了个游方道士,说河里有位年轻河神,尚未婚配,脾气古怪,得给他修庙供奉。镇民们集资修了庙,说也奇怪,从此柳河再没发过大水。
但这位河神老爷有个毛病:爱热闹,尤其爱看人间嫁娶。每逢镇上有人办喜事,第二天河神庙的供品准会少一些,像是随了份子吃了席。久而久之,镇民们办喜事前都会给河神庙多上一份供,算是请柬。
可河神老爷“看上”大活人,这还是头一遭。
我跟铁蛋跑到李老财家时,门口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李老财是镇上最大的地主,家里有百亩良田,三层青砖大瓦房,门口俩石狮子都比别家的肥。这会儿,李老财正站在台阶上,脸白得像刚刷的墙,手里攥着一张红纸,抖得哗哗响。
“这、这可怎么是好……”李老财的胖身子摇摇晃晃,旁边管家忙扶住。
“爹!我不嫁!死也不嫁!”二楼传来哭喊声,窗户“砰”地推开,露出李秀秀的脸。她是李老财的独女,今年刚满十八,柳河镇一枝花,皮肤白得像剥壳的鸡蛋,眼睛大得像葡萄。
“胡闹!”李老财抬头喝斥,声音却虚得很,“河神老爷看上你,是、是咱们李家的福分……”
“福分您怎么不让二娘去?!”李秀秀哭喊。
二娘是李老财去年新纳的小妾,才二十出头。这话一出,人群里有人憋不住笑,又赶紧捂住嘴。
“诸位乡亲,”李老财转向人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今日一早,我家管家去河神庙上香,发现供桌上放着这个……”他展开红纸,上面歪歪扭扭几行字:
“听闻李家有女,年方二八,品貌端庄。本神独居河中百年,颇感寂寥。三日后吉时,当以八抬大轿相迎,聘礼随后奉上。望成全这段姻缘,保柳河镇风调雨顺。——柳河河神敬上”
人群炸开了锅。
“河神老爷要娶亲?!”
“还是娶活人?!”
“这可怎么办?秀秀姑娘真要嫁到河里去?”
“嫁什么嫁,那是去送死!”屠户张胖子粗着嗓门,“我爷爷那辈说过,以前也有河神娶亲的,新娘子穿上红嫁衣,坐上小船划到河心,然后……就没了!”
这话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柳河虽然叫河,其实又宽又深,最深处据说有五六丈,底下还有暗流。这些年掉进去的人,没一个活着上来。
“那字迹,”私塾的周先生挤到前面,扶了扶眼镜仔细看,“像是用水草写的,墨色发青,确实是河里的东西……”
“周先生,您学问大,您说这事怎么办?”李老财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周先生捻着山羊胡,沉吟道:“按古礼,神人婚配并非没有先例。只是这活人入水……怕是不妥。不如这样,咱们扎个纸人,穿上秀秀姑娘的衣裳,送到河心,算是给河神老爷一个交代?”
“好主意!”李老财眼睛一亮。
“不行!”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干瘦老头分开人群走来,手里拄着根柳木拐杖,正是镇上的神婆——柳三姑。其实是个老头,叫三姑是因为他从小被当成女孩养,说是好养活。
柳三姑走到李老财面前,浑浊的眼睛盯着那张红纸:“这上面写得明白,‘八抬大轿相迎’,纸人坐得了轿子?河神老爷是好糊弄的?”
“那、那依三姑之见?”
柳三姑用拐杖重重杵地:“按规矩办!河神老爷要娶,咱们就得嫁!不然惹恼了河神,柳河镇谁也担待不起!”
“放屁!”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爹在后面扯我衣服,我甩开他,挤到前面:“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活人嫁给河神?那是杀人!”
柳三姑眯眼看我:“小毛崽子懂什么?这是柳河镇百年的规矩!”
“百年的规矩就是错的!”我挺直腰杆,虽然腿有点抖,“秀秀姐不能嫁!”
李秀秀在楼上看着我,眼睛哭得红肿,却闪着光。
“那你说怎么办?”柳三姑冷笑,“你能替河神老爷做主?”
我脑子一热:“我……我下去跟河神老爷说理去!”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人群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嘈杂。
“小毛要下河?”
“这孩子疯了吧?”
“河是能随便下的?多少会水的下去都没上来!”
我爹冲上来给我一巴掌:“混账东西!胡说什么!”
我捂着脸,火辣辣的疼,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再说,看着李秀秀绝望的眼神,我心里那点少年意气蹭蹭往上冒。
“我没胡说,”我梗着脖子,“我柳小毛今天就下河,问问河神老爷到底想干啥!”
柳三姑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露出稀疏的黄牙:“好!有胆色!不过空口无凭,你得立字据。要是你能让河神老爷改变主意,李家闺女就不用嫁。要是你回不来……那就是冲撞了河神,罪有应得!”
“立就立!”我热血上涌。
周先生直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啊……”
李老财眼珠转了转,看看我,又看看楼上的女儿,一咬牙:“就这么办!小毛,你要真能成,我李家重谢!要是不成……那也是命!”
于是,在一张歪歪扭扭的字据上,我按了手印。大意是我自愿下河与河神交涉,生死自负,与他人无关。按完手印,凉风吹来,我后背全是冷汗。
消息像长了腿,半天功夫传遍全镇。傍晚时分,柳河边已经聚了上百号人,举着火把灯笼,把河面照得通红。李老财请人扎了条小船,船头系着红绸——说是给河神老爷的见面礼。
我穿着我爹的旧褂子——他说能辟邪——站在河边,腿肚子转筋。河水黑黝黝的,在火光下泛着油光,像怪兽的皮肤。
“小毛,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爹眼睛红了,他再气我,也是亲爹。
我摇摇头,看看远处桥上的李秀秀。她朝我挥了挥手帕。
柳三姑开始作法。他摇着铜铃,烧着黄纸,嘴里念念有词,绕着我又唱又跳。纸灰飘到我脸上,呛得我直咳嗽。
“吉时到——!”柳三姑拉长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踏上小船。船晃得厉害,我差点栽下去。铁蛋在岸上喊:“小毛哥!带上这个!”他扔过来一把生锈的匕首,“我爷爷说,水里的东西怕铁!”
我接住匕首,插在腰间。艄公是个沉默的老汉,开始划桨。船慢慢离岸,岸上的人声渐渐远了,只有水声哗哗。越往河心,水越黑,深不见底。我抓紧船帮,手心全是汗。
“就这儿了。”艄公停下桨,声音沙哑,“小毛,你真要下去?”
我看着黑沉沉的水面,吞了口唾沫:“都到这儿了……”
艄公叹口气,从船底拿出根绳子,一头系在我腰上,一头系在船桩上:“要是情况不对,你就拉绳子,我把你拽上来。”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一头扎进水里。
水冷得刺骨,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我屏住呼吸往下潜,腰间的绳子越来越紧。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头顶水面透下一点微弱的光。我拼命划水,肺里空气越来越少,耳朵嗡嗡作响。
就在我快要憋不住时,脚下突然踩到了实地——不是河底淤泥,而是平整的石板。我惊讶地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不知何时亮起了幽幽的绿光。仔细看,是水草在发光,像无数盏小灯笼。
更让我吃惊的是,我居然能呼吸!虽然有点费力,像伤风鼻子堵了,但确实能喘气。我试探着吸了一口,一股水草腥味,但没呛着。
顺着发光的“路”往前走,我来到一处水底建筑前。那是一座……庙?样式和岸上的河神庙一模一样,只是更大,更破旧。庙门半掩,里面透出暖黄的光。
我握紧匕首,小心翼翼推开门。
庙里点着几盏油灯——在水底点油灯?我揉揉眼睛,确定没看错。正中央的神台上,坐着的却不是岸上那个年轻后生的神像,而是一个……
胖老头。
真的很胖,坐在太师椅上,肚子鼓起像扣了口锅。他穿着大红喜袍,头戴乌纱帽,正跷着二郎腿嗑瓜子。瓜子壳吐了一地——在水底嗑瓜子?
听到动静,胖老头抬起头。圆脸,眯缝眼,两撇八字胡,看着不像神,倒像镇上茶馆说书的刘先生。
“来了?”他开口,声音闷闷的,像隔着层水,“比预计的晚啊,本神等的瓜子都嗑完三盘了。”
我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怎么,哑巴了?”胖老头站起来——他居然能在水里自由走动,衣袍都不带飘的,“不是说要跟本神说理吗?理呢?”
我憋出一句:“您……真是河神?”
“如假包换!”他拍拍肚子,“柳河河神,柳福贵。岸上那神像塑得不对,本神年轻时确实俊,但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这些年伙食好,发福了,不好意思上去吓着百姓,就让他们还供着旧像。”
这信息量太大,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坐。”柳福贵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说吧,为什么不让本神娶亲?”
我定了定神,腰杆挺直:“河神老爷,活人嫁给神,没这个道理。秀秀姐才十八,大好人生还没开始,您把她弄到水底,不是害了她吗?”
“害她?”柳福贵瞪眼,“本神娶她是抬举她!从此长生不老,锦衣玉食,有什么不好?”
“在水底生活?”
“水底怎么了?”柳福贵一挥手,油灯火焰跳了跳,“你看本神这儿,要什么有什么。缺什么了,就去岸上‘拿’点——哦,你们叫偷。上次老王头家的烧鸡不错,刘寡妇酿的米酒也香……”
我哭笑不得:“所以供品是您偷的?”
“拿!是拿!”柳福贵纠正,“本神保柳河镇百年太平,吃点喝点怎么了?再说了,每次镇上办喜事,本神都随了份子的!”
“您随份子?”
“当然!”他走到墙角,打开一口大箱子,里面哗啦啦全是铜钱,“看见没?这些年随的份子钱,本神都存着呢,就等娶媳妇用。”
我凑过去看,铜钱都长满绿锈了,不知在水里泡了多少年。
“河神老爷,”我换了个策略,“您看,您长生不老,秀秀姐是凡人,几十年就老了。到时候您还年轻,她成了老太太,多不般配。”
柳福贵摸着下巴:“这倒是……不过本神有办法让她也长生。”
“那也不是她愿意的啊!”我急了,“成亲得两情相悦,您问过秀秀姐的意思吗?”
柳福贵沉默了,八字胡耷拉下来:“本神……本神不是想着,先娶进门,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嘛。”
“强扭的瓜不甜!”
“那你说怎么办?”柳福贵一屁股坐回太师椅,“本神在河底待了一百多年,白天数鱼,晚上数虾,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看上个人……”
他声音低下去,居然有点委屈。
我心软了一下:“您就不能找个……水里的?鲤鱼精,蚌壳精什么的?”
“呸!”柳福贵啐了一口,“本神是正经河神,岂能娶那些精怪?再说,鲤鱼精去年嫁到下游去了,蚌壳精倒是有几个,天天跟我推销珍珠,烦都烦死。”
我挠挠头,这事难办了。硬的不行,软的好像也不行。
“其实,”柳福贵忽然压低声音,“本神也不是非要李秀秀不可……”
我眼睛一亮:“您有别的想法?”
“你看啊,”他搓着手,眯缝眼里闪着光,“本神这些年观察,发现你们镇上有个姑娘,比李秀秀还合眼缘。”
“谁?”
“东街卖豆腐的,陈寡妇家闺女,叫春丫的。”
我愣住:“春丫?她倒是……挺能干,一个人能推磨盘。”春丫我认识,比我大三岁,膀大腰圆,力气比男人都大,就是长得有点……嗯,朴实。
“是吧是吧!”柳福贵兴奋起来,“上次她不小心把磨盘掉河里了,自己跳下去捞,那水性,那力气!本神当时就想,这姑娘要是下河陪本神,肯定能帮本神打理这水府!”
我嘴角抽了抽:“所以您是想找个能干活的老婆?”
“贤内助!贤内助懂不懂?”柳福贵瞪我,“再说春丫长得喜庆,圆脸盘,一看就有福气。哪像李秀秀,风一吹就倒,娶回来还得本神伺候她。”
我哭笑不得,这河神的择偶标准还真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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