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纸人笑,猫不语(2/2)

难道……眼前这个赵金宝,已经不是原来的赵金宝,而是某个“东西”借了他的形?而那个“东西”的本体,或者说关联物,就是这个笑着的纸人?

“你是谁?”胡七爷逼近一步,厉声问道,“为何缠着赵家少爷?”

赵金宝(或者说他体内的东西)似乎被胡七爷的气势所慑,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又咧开嘴,发出“咯咯”的怪笑,声音尖细,完全不似赵金宝原来的嗓音:“好玩……纸人好玩……我也要……当纸人……”

胡七爷不再犹豫,从怀里掏出那截桃木枝,一步上前,点在赵金宝的眉心。

“嗷——!”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从赵金宝喉咙里迸发出来!他整张脸瞬间扭曲,身体剧烈抽搐,捆着他的麻绳都深深勒进了皮肉。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从他七窍中丝丝缕缕地冒出来,在空中盘旋不散。

门外的赵老板等人听到惨叫,就要冲进来。

“别进来!”胡七爷喝道,同时咬破自己左手食指,将血抹在桃木枝上,再次点向赵金宝额头,口中急速念诵祖册上记载的一段安魂定魄的咒文(其实他自己都不太信,但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桃木枝触及赵金宝皮肤的瞬间,竟发出“滋滋”的轻响,像是烧红的铁块烙在湿木头上。黑气冒得更急了,在空中聚成一团模糊的、不断变幻形状的阴影。那阴影的中心,隐约可见一张咧着嘴笑的脸——正是那个纸人笑脸的放大版!

赵金宝的挣扎渐渐弱下去,头一歪,昏死过去。

而那团阴影般的黑气,在房间里盘旋两圈,似乎想扑向胡七爷手中的纸人,但又畏惧他手中带血的桃木枝。最终,它“嗖”地一下,钻出了窗户,消失在夜色中。

胡七爷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他探了探赵金宝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脸上的青白和浮肿也褪去不少,只是人还昏迷着。

“可以进来了。”胡七爷朝门外道。

赵老板夫妇抢步进来,看到儿子昏睡但似乎平静下来的样子,又惊又喜。道长和师太也进来,看向胡七爷的眼神多了几分惊疑和探究。

胡七爷简单说了情况,隐去了纸人和祖册细节,只说少爷可能是冲撞了游魂,暂时被他用家传法子镇住,但根源未除,那东西可能还会回来。

赵老板千恩万谢,奉上酬金。胡七爷只取了约定的一部分,道:“赵老板,少爷醒来后,务必问清他三天前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尤其是……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纸人或者剪纸。这很关键。”

赵老板连连答应。

胡七爷告辞出来,已是子时(晚上十一点)。夜色浓重,万籁俱寂。他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笑着的纸人,怀里的桃木枝和《扎彩秘录》仿佛沉甸甸的。

事情还没完。那个逃走的“东西”是什么?它为什么要借助纸人笑脸?赵金宝到底干了什么?还有,自家铺子里的异状,和这事有没有关联?

正思索间,前方巷口,两点绿莹莹的光亮起。

是那只黑猫。

它蹲在巷口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胡七爷,然后转过身,朝巷子深处走去,走几步,又回头看看他。

胡七爷心中一动,跟了上去。

四、荒宅秘闻

黑猫引着胡七爷,穿街过巷,最后来到镇子最北边,一片几乎被人遗忘的荒废宅院前。

这片宅子据说曾是前清一个举人的府邸,后来举人家道中落,子孙不肖,宅子几经转手,最终荒废。多年无人打理,墙垣坍塌,荒草丛生,夜里看去,影影绰绰,鬼气森森。镇上老人常说这里不干净,小孩子更是被严禁靠近。

黑猫轻盈地跃上倒塌一半的院墙,回头朝胡七爷“喵”了一声,跳进了荒宅院内。

胡七爷在宅子外驻足片刻。夜风穿过破败的门窗,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有无数人在低声啜泣。他摸了摸怀里的桃木枝,一咬牙,也从墙豁口跨了进去。

院内荒草没膝,残破的屋舍像巨兽的骨架匍匐在黑暗中。黑猫走在前面,熟门熟路,很快来到后院一间相对完好的厢房前。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光,像是烛火。

有人?胡七爷更加警惕。他蹑手蹑脚靠近,从门缝朝里窥视。

只见屋里点着一支白蜡烛,烛光昏暗。一个穿着破烂道袍、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老头,正背对着门,蹲在地上忙活着什么。他身边堆着不少竹篾、彩纸、糨糊罐,还有剪刀、画笔等物——分明是一套扎纸人的家伙什!

老头手里正在扎的,是一个已经初具人形的纸人,约莫二尺高。让胡七爷头皮发麻的是,那纸人的脸上,已经用笔画出了一个笑脸,和他在凉面碗里发现的那个纸人笑脸,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个更精致,也更邪性。

“嘿嘿,快了,快了……”老头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再有一个……再有一个‘笑面’,就能凑够七七四十九个了……到时候……”

胡七爷听得心头巨震。七七四十九个笑面纸人?这老头想干什么?难道赵金宝的事,还有自家铺子的怪事,都是这老头搞的鬼?

他正想破门而入问个明白,脚下却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咔嚓!”

屋里的老头猛地回头!

烛光映照下,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皮肤像是风干的橘皮,布满深刻的皱纹。但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浑浊发黄,瞳孔缩得像针尖,里面闪烁着疯狂和贪婪的光。

“谁?!”老头厉声喝道,声音尖利刺耳。

胡七爷知道藏不住了,索性推门而入,沉声道:“你是何人?在此弄这些邪门纸人,意欲何为?”

老头看清胡七爷,尤其是看到他手里的桃木枝和隐约露出的《扎彩秘录》书角时,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胡家的?你是胡家这一代的扎彩匠?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死死盯着胡七爷:“把你怀里那本书给我!还有你们胡家祖传的‘点睛笔’!交出来!”

胡七爷握紧桃木枝,后退半步:“什么点睛笔?没有!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害赵家少爷?”

“赵家少爷?那个不知死活、偷我纸人的小崽子?”老头啐了一口,“他活该!老夫收集‘笑面’,炼制‘欢傀’,眼看就要大成,却被他偷走一个最关键的主魂‘笑面’,害得老夫功亏一篑!他以为那只是个普通剪纸?哈哈哈!那是老夫用四十八个横死之人的残魂怨念,糅合坟头土、尸油、百年棺木灰,祭炼了足足四十九天的‘魂引’!谁沾上,谁就得把魂魄和‘笑’献给老夫的‘欢傀’!”

胡七爷听得遍体生寒。用横死之人的残魂怨念炼制邪物?这老头简直是疯魔了!

“你炼这‘欢傀’想做什么?”

“做什么?”老头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狂热,“世人皆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脸上哪有真心的笑?老夫要炼出‘欢傀’,让它行走世间,吸尽众生之‘欢颜’,集万千笑容于一身,成就无上‘喜乐道果’!到时候,老夫就是喜乐真仙,不老不死,永恒欢愉!哈哈哈!”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胡七爷心知跟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他悄悄将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包坟头土——祖册上说,坟头土可固魂,但若混合特定咒文,也可打散未成形的阴邪之物。

“把那本书和点睛笔给我!”老头步步紧逼,枯瘦的手爪如钩,“给了,我或许饶你一命,让你做个‘欢傀’的仆从,共享永恒喜乐!不给……”他眼中凶光毕露,“你就和那赵家小子一样,变成‘欢傀’的养料!”

话音未落,老头猛地一挥手,地上那个已经画好笑脸的纸人,竟然“咯吱咯吱”地动了起来!它摇摇晃晃地站起,转向胡七爷,那张夸张的笑脸在烛光下诡异无比。

胡七爷不再犹豫,掏出坟头土,一口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土上,同时念诵祖册上记载的破邪咒文,将混合了血的坟头土朝那活动的纸人撒去!

“嗤——!”

坟头土沾上纸人,顿时冒起一股白烟。纸人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脸上的笑容扭曲变形,身体剧烈颤抖,糊纸下的竹篾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你敢!”老头又惊又怒,猛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黑色的、似乎是骨头磨成的小刀,朝胡七爷扑来!

胡七爷举桃木枝格挡。“铛!”骨刀与桃木枝相击,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胡七爷手臂剧震,桃木枝差点脱手。这老头好大的力气!

老头状若疯虎,骨刀挥舞,带起阵阵阴风。胡七爷虽也学过些拳脚防身,但毕竟年过半百,又常年做手艺,力气和速度远不及这诡异的老头,几下就险象环生,胳膊上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鲜血滴落,恰好溅在怀里那个从凉面碗里得到的笑面纸人上。

纸人突然无火自燃!

幽绿色的火焰瞬间包裹了纸人,火焰中,那张简陋的笑脸仿佛活了过来,发出“嘻嘻……嘻嘻……”的细小笑声。笑声钻进胡七爷和那老头的耳朵,两人动作都是一滞。

老头脸上露出狂喜:“主魂!主魂终于被血唤醒了!哈哈哈!我的‘欢傀’……呃!”

他的狂笑戛然而止。

因为燃烧的纸人,并没有如他所想融入那个活动的纸人,或者被他控制。相反,纸人燃尽后留下的那点幽绿火星,飘飘忽忽,竟然飞向了屋角阴影处——那里,不知何时,安静地蹲着那只引路来的黑猫。

黑猫张开嘴,一口将幽绿火星吞了下去。

然后,它抬起头,那双绿莹莹的猫眼,看向了疯狂的老头。

老头的狂喜僵在脸上,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恐:“不……不可能!那是四十八个怨魂炼制的‘魂引’!怎么会……怎么会是……”

黑猫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它伸了个懒腰,体型似乎在绿光中微微膨胀了一圈。它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老头。

老头像是见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尖叫一声,转身就想逃。

黑猫轻轻一跃,快如黑色闪电,扑到老头背上。老头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拼命挣扎,却无法甩脱背上的黑猫。只见黑猫张开嘴,并没有咬,而是对着老头的后颈,轻轻一吸。

一股灰黑色的、浓稠如实质的雾气,从老头七窍中被强行吸出,没入黑猫口中。老头的挣扎迅速弱下去,眼睛翻白,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最后“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没了声息,竟像是一具被风干了许久的尸体。

黑猫舔了舔爪子,绿眼睛看向胡七爷。

胡七爷早已惊得目瞪口呆,握着桃木枝的手心全是汗。眼前这一切超出了他的认知。这只猫……到底是什么?

黑猫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脚,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然后转身,优雅地走到那个还在微微颤抖、冒着白烟的纸人旁边,抬起爪子。

“啪!”

一爪子拍在纸人的笑脸上。

纸人瞬间垮塌,化作一地碎纸竹篾。

做完这一切,黑猫又看了胡七爷一眼,像是完成了任务,轻盈地跃出破窗,消失在夜色中。

胡七爷在原地愣了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他走到老头尸体旁,用脚尖轻轻碰了碰——确实已经死透了,而且死状诡异,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他在屋里搜寻一番,找到一些邪门器物和记录,其中一本册子上,详细记载了这自称“欢喜道人”的老头如何用邪法害人取魂、炼制“欢傀”的过程,触目惊心。赵金宝的名字赫然在列,正是三天前,他偷走了老头一个即将完成的“主魂笑面”,才遭此劫。

胡七爷将这些邪物连同老头的尸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冲天而起的火焰,在荒宅中燃烧,映红半边天,也引来了镇上的更夫和居民。

五、尾声余韵

赵金宝在第二天晌午醒了。据他说,三天前他因为跟人打赌,夜探荒宅,看见个怪老头在扎纸人,觉得那纸人脸上的笑很特别,就趁老头不注意偷了一个(正是胡七爷在凉面碗里发现的那个)。回来后就觉得不对劲,好像总有人在他耳朵边笑,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经过这番折腾,赵金宝像是换了个人,收起了纨绔性子,踏实了不少,也算因祸得福。

胡七爷将“欢喜道人”之事隐去黑猫的部分,告知了赵老板和镇上耆老。大家虽觉骇人听闻,但邪道已除,宅子也烧了,渐渐也就平息下去。只是荒宅闹鬼的传闻,又添了新料。

至于那只神秘的黑猫,自那晚后,就再没出现过。胡七爷有时会想,它到底是什么?是恰好克制邪物的灵兽?还是与胡家祖上有什么渊源,暗中守护?抑或是……它吞了那四十八个怨魂和欢喜道人的修为,变成了更了不得的东西?

没有答案。也许有些秘密,本就该随着夜色埋藏。

日子恢复了平静。胡七爷的纸扎铺照常营业,只是他偶尔在扎纸人时,会下意识地避免把嘴部剪成向上弯的笑弧。孙二娘的凉面摊生意依然红火,再没吃出过奇怪的东西。赵家的老太太终究没熬过去,胡七爷扎的“金山银山”和“伺候丫鬟”派上了用场,手艺精湛,赵家很满意。

这天傍晚,胡七爷关铺子时,在门槛边发现了一小撮黑色的猫毛,四爪的位置,毛色雪白。

他笑了笑,将猫毛拾起,撒在了后院墙角。那里,他新栽了一棵桃树苗。

春风拂过,桃树苗轻轻摇曳。

也许明年,就能开花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