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纸新娘(2/2)

“何意?”蔡婆婆冷笑,“老身早看出不对劲了!你这排场,哪像个普通病死鬼?说!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在此骗婚害人!”

说话间,她从袖中抽出一把桃木剑,直刺李慕白。

李慕白不闪不避,桃木剑穿透他的身体,却像刺进水里,只激起一圈涟漪。他伸手捏住剑身,轻轻一折——

咔嚓。

桃木剑断了。

蔡婆婆愣住了。桃木克鬼,这是铁律。除非……

“你不是鬼?”蔡婆婆失声道。

李慕白叹了口气,身上的大红喜服开始变化,颜色褪去,变成了一身月白长衫。他的脸色也恢复了红润,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俊朗的活人。

满地的纸浆重新凝聚,变回纸人,但这次它们不再装模作样,而是东倒西歪,有的揉着“脖子”,有的扶着“腰”,唉声叹气:

“累死我了,装了一天僵尸体。”

“我的妆都花了,这腮红涂得太重了。”

“李公子,加钱啊!这活儿比跑江湖卖艺累多了!”

周掌柜和几个镇上的后生看得目瞪口呆。

李慕白对周掌柜拱手:“周伯父,实在抱歉,吓着您了。重新介绍一下,晚生李慕白,省城师范学校的学生,不是什么鬼魂。”

“那、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掌柜彻底糊涂了。

李慕白看向婉怡,眼神温柔:“这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四、真相

三个月前,李慕白随学校考察团来白水镇,研究当地民俗。他在镇上茶馆偶遇了替父亲送绣样的周婉怡,一见倾心。

但周家家规严,周掌柜又极疼爱女儿,对上门提亲的人挑三拣四,李慕白一个外乡学生,自觉希望渺茫。正苦恼时,他听说了镇上的“无名喜帖”传闻。

“我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李慕白苦笑,“我学过戏剧,也会些简易的幻术,就找了几个跑江湖的朋友,扮作纸人宾客,又租下这处老宅布置一番,想用这古怪的方式向婉怡姑娘表明心迹。我本以为,周伯父收到喜帖,必会来查看究竟,到时我便现身说明,既显得我有胆识有心思,又能成就一段奇缘佳话。”

“可没想到,事情传开后,越闹越大,连蔡婆婆您都惊动了。我骑虎难下,只好将错就错,硬着头皮演下去。”李慕白摸了摸鼻子,“那些‘灵异事件’,其实都是我那些朋友搞的鬼。他们会些戏法,翻墙入室、撒纸钱、贴倒‘囍’,都是小把戏。”

周掌柜气得胡子直抖:“胡闹!简直是胡闹!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怎么过的?吃不下睡不着,以为女儿被恶鬼缠上了!”

那几个扮纸人的江湖艺人纷纷上前作揖道歉:

“周老爷对不住,我们就是混口饭吃。”

“李公子给的报酬实在丰厚……”

“主要是这故事编得有意思,我们演得上瘾。”

蔡婆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行走江湖几十年,这次居然看走了眼,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但她仔细打量李慕白,又掐指算了算,忽然皱眉:“不对。你若全是作假,方才我的糯米、八卦镜为何会有反应?你的影子为何是湿的?”

李慕白微微一笑,走到一盏灯笼旁,从袖中取出一小包粉末,轻轻一吹。粉末落在灯笼上,烛光顿时变得幽绿,他的影子在地面晕开,又变成水渍模样。

“这是鱼鳞粉和荧光粉的混合物,遇热会产生异象,看起来像鬼影。至于八卦镜和糯米……”他看向蔡婆婆,眨了眨眼,“婆婆,您那糯米,是不是受潮了?八卦镜的镜面,是不是该擦擦了?”

蔡婆婆老脸一红,掏出八卦镜一看,镜面果然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水汽。她那些“法器”,长途跋涉又遇阴雨天,早就不灵光了。

真相大白,一场闹剧。

周掌柜哭笑不得,指着李慕白:“你、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婉怡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一笑,脸上的厚粉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清丽的容颜。她看着李慕白,眼中有光:“所以,那些深情的话,那些前世今生的故事,也都是编的?”

李慕白正色道:“唯有对姑娘的心意,千真万确。”他走到婉怡面前,深深一揖,“唐突了姑娘,慕白愿受任何责罚。只求姑娘给慕白一个机会,让我以真实面目,重新认识你。”

月光从破旧的窗棂洒进来,照在这一对“新人”身上。婉怡身上的纸嫁衣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竟有种别样的美。

周掌柜看着女儿眼中掩饰不住的笑意,再看看李慕白——抛开那些胡闹,这后生确实一表人才,谈吐不凡。他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管了。不过——”

他瞪着李慕白:“正式提亲之前,你得先帮我个忙。”

五、收场

帮忙的内容很简单:既然这场“冥婚”闹得全镇皆知,总得有个合理的收场。

于是,几天后,白水镇又有了新传闻。

据说,中元节那晚,周掌柜带着女儿勇闯鬼宅,蔡婆婆大展神威,与那李慕白鬼魂斗法三百回合,最终以无边佛法将其感化。李慕白放下执念,重入轮回,临行前留下一句话:

“我与婉怡姑娘确有前世缘分,但今生已各有路途。愿她寻得良配,幸福美满。”

而周婉怡因为这段“奇遇”,阴气侵体,需去省城亲戚家调养一段时间——实际上是李慕白安排她去省城女子学堂读书,两人可以正常交往。

至于那些江湖艺人,拿了双倍酬劳,远走高飞,继续他们的“奇幻表演”去了。

蔡婆婆呢?她的名声非但没受损,反而更响了。毕竟,“感化执念深重的鬼魂”可比“抓鬼”高级多了。她逢人便讲那晚的“凶险”,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生意越发红火。

只有周掌柜偶尔看着女儿从省城寄回来的信——信中越来越多地提到“慕白哥”——会摇头苦笑,对账房先生说:

“现在的年轻人,谈个恋爱搞得跟志怪小说似的。我们那会儿多简单,媒人一说合,两人隔着屏风见一面,就成了。”

账房先生笑道:“掌柜的,您就别嘴硬了。我瞧您每次收到小姐的信,都看得笑眯眯的。”

周掌柜瞪他一眼,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又过了两年,李慕白从师范毕业,在省城当了老师。他正式请了媒人,风风光光地来白水镇提亲。婚礼办得热闹而正常,红绸是真的绸缎,宾客是活生生的人,再没有倒贴的“囍”字和纸人。

洞房花烛夜,婉怡从妆奁底层取出那件纸嫁衣——李慕白悄悄留着,当做纪念。

红纸已经有些褪色,但金粉画的凤凰依然耀眼。

“你知道吗?”婉怡轻声道,“那晚你向我走来时,我其实并不害怕。虽然一切都古怪极了,但你的眼睛很真诚。”

李慕白握住她的手:“对不起,吓着你了。但我从不后悔那场闹剧。若不是它,我可能永远没有勇气走近你。”

窗外明月皎洁,屋内红烛高烧。

婉怡忽然想起什么,笑问:“对了,你当时说的那个故事——前世姻缘,相思而亡——到底有几成是真的?”

李慕白眨眨眼:“你猜?”

月光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相依。

这次,影子是干的。

---

后记

白水镇的“无名喜帖”怪谈,就这样变成了一个有点吓人、又有点好笑的传说。后来的年轻人偶尔还会模仿,搞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但再没人能弄出李慕白那样大的排场。

老人们常说:世上本无鬼,人心自生魔。但有时候,一点小小的“魔障”,或许能成全一段意想不到的缘分。

只是切记——谈恋爱可以新奇,可别真把对象吓跑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周婉怡那样,有胆量在“冥婚”现场,还能看出新郎眼中的真诚。

至于那件纸嫁衣,后来被李慕白和婉怡的孙女捐给了民俗博物馆,标签上写着:

民国时期冥婚用品(仿制)

附:一段另类的爱情故事

参观者听了讲解员的介绍,总会会心一笑。

原来,恐怖和浪漫之间,有时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而捅破那层纸后,看到的可能不是鬼怪,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有点笨拙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