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河神老爷娶亲记(2/2)
“那您怎么不直接娶春丫?”
“本神这不是……不好意思嘛。”柳福贵难得扭捏起来,“春丫性子烈,直接下聘怕她不答应。李秀秀她爹贪财,好说话些。”
我算明白了,这河神是柿子捡软的捏。
“这样,”我脑子飞快转,“您要是愿意换人,我去帮您说和。但您得答应我,不管成不成,都不能强娶,更不能祸害柳河镇。”
柳福贵想了想:“行!但你要帮本神把春丫说动了。还有,三日后本神的迎亲队伍还是要上路的,不能丢了面子。”
“迎亲队伍?”
“本神好歹是河神,娶亲能寒酸吗?”柳福贵一脸骄傲,“八抬大轿,吹吹打打,一样不能少!”
我头疼:“您那些……虾兵蟹将,上岸不会吓着人?”
“谁说是虾兵蟹将?”柳福贵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们达成协议:我负责去说和春丫,他暂时不提李秀秀的事。如果我办成了,他重谢;如果办不成……他再考虑其他方案。
“记住,”临走前,柳福贵叮嘱,“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说出去。本神也是要面子的。”
我连连点头,顺着绳子被拉上水面时,整个人还晕乎乎的。
岸上的人看见我冒头,都惊呼起来。我被拖上船,裹上毯子,我爹冲过来抱住我:“小毛!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牙齿打颤,一半是冷,一半是刚才的经历太离奇。
“见到河神了?”柳三姑凑过来,眼睛死死盯着我。
“见、见到了。”我点头,“河神老爷说……说要重新考虑。”
人群哗然。
“重新考虑是什么意思?”
“小毛真跟河神说话了?”
“河神长啥样?”
我按照约定,没细说,只含糊道:“河神老爷挺讲理的,说三日后给答复。”
李老财又喜又忧:“那秀秀……”
“应该不用嫁了。”我说,“但河神老爷的迎亲队伍三日后还是会来,说是……走个过场。”
“迎亲队伍?”众人面面相觑。
那夜,我发了高烧,说了一宿胡话。梦里全是胖河神嗑瓜子的样子。我爹守了我一夜,第二天我醒来时,他眼睛熬得通红。
“儿啊,”他握着我的手,“以后可别再逞能了。”
我虚弱地点头,想起和河神的约定,又头疼起来。怎么跟春丫说?说河神看上你了,想娶你当管家婆?
在家躺了两天,能下床后,我硬着头皮去了东街豆腐坊。陈寡妇正忙着点卤水,见我来了,擦擦手:“小毛啊,身子好了?听说你下河见河神了,真的假的?”
“陈婶,”我吞吞吐吐,“春丫姐在吗?”
“后院推磨呢。”
我走到后院,看见春丫正光着膀子——哦不,穿着短褂,露着结实的胳膊,嘿咻嘿咻推磨盘。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她随手一抹,继续推。
“春丫姐。”我小声叫。
春丫停下手,转头看我,圆脸红扑扑的:“小毛?听说你病了,好了?”
“好、好了。”我搓着手,“那个……有件事想跟你说。”
“说呗。”春丫继续推磨。
我绕到磨盘另一边,边走边说:“就是……河神老爷娶亲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啊,全镇都知道了。不是说要娶李秀秀吗?怎么,变卦了?”
我点头:“河神老爷说……觉得李秀秀不太合适。”
春丫笑出声:“李秀秀那娇滴滴的大小姐,确实不适合下水。要我我也不娶。”
我顺着话头:“那春丫姐觉得,河神应该娶什么样的?”
春丫想了想,手下不停:“至少得会水吧?力气大点,能帮着打理家务。河神也是神,家里肯定不少事要忙。”
我心里一跳:“那……要是河神看上你呢?”
磨盘“嘎吱”一声停了。春丫看着我,眼睛瞪得溜圆:“你说啥?”
我赶紧摆手:“不是我说的!是河神……河神老爷的意思。他说看你上次下河捞磨盘,觉得你水性好,力气大,是个……贤内助。”
春丫脸“唰”地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胡、胡说什么!我一个卖豆腐的,河神能看上我?”
“真的!”我忙把河神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当然,略去了他想找管家婆那段,重点强调河神欣赏她的能干和朴实。
春丫听完,沉默了。磨盘又开始转动,但速度慢了很多。
“春丫姐,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去回绝河神。”我小心翼翼,“河神老爷答应不强求的。”
“谁、谁说我不愿意了?”春丫忽然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我愣住:“你愿意?”
春丫低头推磨:“我就是觉得……河神老爷挺有眼光的。”
这反应出乎我意料。我本以为要费尽口舌,没想到春丫居然……挺乐意?
“那、那三日后河神老爷的迎亲队伍……”
“来呗,”春丫抬起头,脸上还红着,但眼睛亮晶晶的,“我又不怕见人。”
我晕乎乎离开豆腐坊,感觉自己办了件大事,又觉得这事哪里怪怪的。
消息不知怎么传出去了,到第二天,全镇都知道河神改主意要娶春丫了。反应五花八门:
李老财家放了三天鞭炮,说是庆祝秀秀逃过一劫。李秀秀亲自给我送了一篮鸡蛋,眼神复杂,不知是感激还是失落。
柳三姑气得摔了铜铃,说我坏了规矩,要遭报应。
最热闹的是春丫家。陈寡妇哭了一天,说舍不得女儿,又高兴女儿能嫁神,心情矛盾得很。街坊邻居都来道喜,豆腐坊门槛都快踏破了。
终于到了第三天,河神“迎亲”的日子。
全镇人早早聚到河边,比过年还热闹。孩子们爬树上墙,大人们伸长脖子。李老财出了血本,在河边摆了二十桌流水席,说是给河神贺喜,其实是庆祝自家闺女没事。
春丫穿着自制的红嫁衣——陈寡妇连夜赶工的,布料一般,但针脚密实。她坐在岸边临时搭的“闺房”里,盖着红盖头,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
“吉时到——!”柳三姑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
鼓乐声起——是镇上自组的乐队,吹吹打打,调子跑得十万八千里。
然后,河面上有了动静。
先是冒泡泡,大团大团的,像开了锅。接着,八只……生物浮出水面。
不是虾兵蟹将,是八只磨盘大的乌龟!每只龟壳上都系着红绸,龟脖子伸得老长,慢悠悠划着水。它们身后拉着一艘……怎么说呢,用贝壳、水草和烂木头拼成的“轿子”,花花绿绿,丑得别致。
“噗——”有人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乌龟们慢吞吞游到岸边,停住不动了。领头的那只龟特别大,壳上还绑了朵歪歪扭扭的红花。
柳三姑脸都绿了:“这、这成何体统……”
春丫却自己掀开盖头一角,看了一眼,居然笑了:“挺用心的。”
她站起来,在陈寡妇的哭声中,一步一步走向“轿子”。走到水边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岸上的人群,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水中——然后沉下去了。
人群惊呼。但没过多久,春丫又浮了上来,还骑在了领头那只大龟背上!原来她是下水调整“轿子”去了。
“这轿子扎得不结实,”春丫大声说,声音洪亮,“我重新绑了绑。走吧!”
她拍拍龟壳,八只乌龟开始往回游。春丫骑在龟背上,红嫁衣在水面铺开,像朵盛开的花。她甚至朝岸上挥了挥手。
所有人都看呆了。
乌龟队伍游到河心,开始下沉。春丫最后朝岸上喊了一句:“娘!豆腐坊您先照看着!我过几天回来看看!”
然后连人带龟,沉入水中,没了踪影。
河面恢复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岸上静了很久,突然爆发出各种声音:哭的,笑的,议论的,惊叹的……
我站在人群里,心情复杂。这事算是……成了?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梦。梦里,胖河神柳福贵拉着我喝酒——在水底喝酒,酒居然不掺水。
“小毛啊,这次多亏你了!”他拍着我肩膀,力气大得我龇牙咧嘴,“春丫真是个好姑娘,一来就把水府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教本神的龟丞相做豆腐——虽然失败了,但心意可嘉!”
我干笑:“您满意就好。”
“满意!太满意了!”柳福贵喝得脸红扑扑,“本神决定,往后柳河镇风调雨顺三十年!还有,这份谢礼你收着。”
他推过来一个贝壳,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圆滚滚的珍珠,个个有拇指大。
我醒来时,枕头边真的放着那几颗珍珠,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故事到这儿该结束了,但还有后续。
春丫“嫁”给河神后,柳河镇确实太平了好一阵子。而且每隔十天半个月,春丫就会回岸上一趟,有时带点河里的特产——肥鱼、鲜虾、奇形怪状的贝壳;有时是回来帮陈寡妇做豆腐。她气色越来越好,皮肤白里透红,力气好像更大了,能单手拎起一桶豆浆。
镇上人渐渐习惯了这事,甚至开始羡慕。毕竟谁家媳妇能十天半个月回一次娘家,还带这么多好东西?
李秀秀后来嫁给了县里一个秀才,据说夫妻和睦,但每次回娘家,她都会在河边站一会儿,不知想些什么。
我嘛,用珍珠换了笔钱,开了家小店,不剃头,改卖杂货。手抖的毛病还在,但数钱不抖就行。
有天傍晚打烊时,春丫来了,挺着个大肚子。
我惊得算盘都掉了:“这、这是……”
春丫笑得爽朗:“河神老爷的种呗,还能是谁的?”
“可、可神和人……”
“河神老爷说了,他有一半是人。”春丫摸着肚子,“这孩子生下来,能在水里也能在岸上。到时候让他认你当干爹,你得教他认字。”
我连连点头,心里翻江倒海。
七个月后,春丫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柳平安。满月那天,河面出现彩虹,持续了整整一天。柳平安三岁就能在水里憋半炷香,五岁就能徒手抓鱼,成了柳河镇新的传说。
至于柳三姑,自那以后再也不提河神的事了。有人看见他偷偷往河里扔瓜子——可能是给河神赔罪吧。
如今我六十多了,杂货店交给了儿子。柳平安也长大了,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柳河镇还是那个柳河镇,柳河还是往西流,老槐树半夜还是会叹气,河神庙的供品……嗯,现在不丢了,因为春丫时不时会上岸,把供品换成新鲜水果,说是河神老爷吃腻了糕点。
有时候我坐在河边晒太阳,会想:这一切真的发生过吗?那个胖河神,那八只乌龟轿子,还有骑龟远去的春丫?
然后我会摸摸怀里——那里有一颗珍珠,我一直留着。温润的,实实在在的。
远处,柳平安的孙子在河边玩纸船,孩子奶声奶气地唱:“河神爷爷胖乎乎,娶个媳妇会做豆腐……”
我笑了,眯起眼睛。
阳光洒在河面上,碎金子一样。柳河静静流淌,带着它的秘密,一路向西。
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而在柳河镇,我们选择相信——因为相信让日子更有滋味,就像陈寡妇的豆腐,虽然朴实,但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能温暖人心。
这就够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