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替阎王收债那三年(2/2)
箱子,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不同了。原本冰冷沉甸甸的箱体,此刻似乎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温度。不是暖,而是一种阴凉的、滑腻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箱体表面那些古朴的花纹,在对面霓虹灯惨淡的光照下,隐隐约约,好像…在流动?
我心头莫名一跳。一种极其微弱的、却尖锐的不安感,像一根冰针,猝不及防地刺了我一下。
不对劲。
按照流程,完成“收割”后,保险箱应该更加冰冷、更加“沉寂”才对,直到我将它交回,清空里面的“债务凭证”。它不应该有温度,更不应该有…“活性”。
我站在原地,没有立刻查看箱子。三年养成的警惕让我先感知四周。风依旧黏湿,霓虹灯依旧抽搐,老街依旧沉睡。没有异常的能量波动,没有潜伏的窥视感。
只有手里的箱子,那丝阴凉的滑腻感,越来越清晰。而且…它好像在微微颤动?极其轻微,几乎不可察觉,但握着的掌心能感觉到那细微的、有规律的悸动。
像是…心跳。
我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了一下。怎么可能?这箱子是特制的法器,用来封存和转运“债务”的,又不是活物。
但那种感觉挥之不去。
我深吸一口那甜腻腐败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也许是最后一单,心神有些松懈,产生了错觉。或者,是王德贵那家伙临死前怨念太深,对箱子造成了些许污染?回去让上面处理一下就好。
这么想着,我定了定神,决定不再耽搁,尽快去“中转站”。
再次迈步。
“叮铃!叮铃!”
这次,不是一只,而是两只鞋跟上的铃铛同时急促地响了起来!声音短促而尖锐,带着明显的预警意味!
我猛地停住!不是错觉!
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一刹那,我左手拎着的黄铜保险箱,骤然变得滚烫!不是之前的阴凉滑腻,而是真正灼人的高温,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嘶——!”
猝不及防,即使隔着特制的手套,那惊人的热度也让我手指一痛,本能地松开了手!
“哐当!”
保险箱脱手坠落,重重砸在湿滑的石板路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箱盖,竟然被摔得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远比王德贵房间里浓郁百倍、也精纯百倍的甜腐气息,混合着一种陈年血锈的腥味,还有…还有一丝极其淡雅、却让我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熟悉冷香,从那条缝隙里猛地喷涌出来!
我死死盯着地上弹开的箱子,脸上的小丑笑容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僵住了。油彩似乎瞬间变得沉重无比,拉扯着面部的皮肤。
箱子里的黑暗,浓稠如实质。而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一点猩红的光,幽幽亮起。
那不是王德贵残留的暗红。这是一种更加艳丽、更加纯粹、也更加冰冷的红。像凝固的血,又像地狱最深处绽放的曼珠沙华。
红光闪烁,明灭不定。借着对面霓虹灯那点苟延残喘的光,我勉强能看到,箱子内衬的暗红色绒布上,似乎…躺着什么东西。
很薄。像一张纸。又像…
我瞳孔骤然收缩!
那轮廓…那大小…
那是一张对折着的,暗黄色的…单据?
和我用来“确认”王德贵身份的那张,样式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张从箱子里露出的单据,边缘似乎染着一圈淡淡的、干涸的暗红色,像是…血迹?
谁的单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箱子刚才只封存了王德贵的“债务凭证”!
我的脑子飞速转动,三年来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不对,流程绝对不对!交割时,目标债务人的凭证会直接由箱子吸收转化,不会留下实体单据!这单据…
那点猩红的光芒,就是从对折的单据缝隙里透出来的。
它在动。
非常缓慢地,那张对折的暗黄色单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从箱子里…滑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潮湿肮脏的石板路上。
就落在我的小丑鞋尖前。
甜腐与冷香的气息更加浓郁了,几乎将我包裹。鞋跟上的铃铛不再响,彻底沉寂下去,像是被某种更高位格的力量压制了。
我喉咙发干,脸上的油彩传来一种奇异的、微微的麻痒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爬。我死死盯着地上那张单据。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然后,无风自动,缓缓地…打开了。
完全摊平。
昏黄的光线下,我看清了上面的字。
不是打印体,也不是手写体。那是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用极细的笔蘸着某种发黑的液体“烙印”上去的字迹,弯弯曲曲,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律动感。
最上方,是两个稍大的字:【债契】。
下面是小字:
债务人:林九(曾用名:林小凡)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倒灌回脚底,冰冷一片。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
林九…林小凡…
那是我的名字。我生前的名字。除了阎王殿里掌管生死簿的那几位,以及我自己,这世间不该有任何人、任何“东西”知道!尤其是“林小凡”这个早已被我埋葬的名字!
怎么可能?!
我的目光僵硬地下移。
债主:苏婉(已殁)
债务标的:命债一条。
借贷日期:庚寅年腊月十八亥时三刻。
约定偿还方式:生生世世,永坠无间。(未清偿)
备注:债主自愿放弃轮回,化厉亲索。契成。
庚寅年腊月十八…
亥时三刻…
我眼前猛地一黑,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气味,海啸般轰然炸开!大红喜字,冰冷的雪花,摇曳的烛火,女子凄厉绝望的呼喊,还有…还有我自己那双沾满鲜血、颤抖不止的手…
不…不可能!
那件事…那笔债…明明已经…已经了结了!我付出了代价!我成了阎王的收债人,就是在赎罪!三年!整整三年!我收了无数肮脏的债,我以为…我以为快要还清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张债契会在这里?!苏婉…她不是应该…应该早就…
我的思维彻底混乱,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越收越紧。我想后退,想逃离,但双脚却像被钉死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地上那张染血的债契。
债契上的字迹,在那点幽幽猩红光芒的映照下,开始发生变化。像是有无形的笔在续写,新的字迹缓缓浮现,墨色淋漓,仿佛刚刚写成:
即时催缴。
清偿地点:镜前。
清偿方式:以面相见,以命相抵。
字迹浮现完毕的刹那——
“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从我脸上传来。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
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不再是油彩那光滑腻人的质地,而是…一种干燥的、翘起的边缘。
我低头看去。
一点猩红的、细碎的粉末,沾在我的指尖。那是…小丑油彩的碎屑。
我猛地抬头,看向街道对面。那里,歌舞厅污浊的霓虹灯旁,恰好有一面巨大的、用来招揽生意的落地玻璃窗,虽然脏污不堪,布满雨渍和灰尘,但勉强能映出人影。
玻璃窗的倒影里,站着一个穿着五彩小丑服、顶着橘红乱发的身影。
但那脸上…
右脸颊上,那一大块厚重的白色油彩,正以我手指触碰的地方为中心,龟裂开细密的纹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油彩碎片,剥落下来,露出底下…
一片极其苍白,但属于正常人类皮肤的底色。
镜中,那个小丑,正对着我,咧着鲜红到骇人的嘴角。
而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上,那陪伴了我三年、几乎已成为我第二层皮肤的小丑妆容,正在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崩裂,剥落。
油彩碎片簌簌而下。
苍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熟悉的眉眼轮廓…逐渐暴露在阴冷黏湿的夜风中,暴露在对面玻璃窗模糊的倒影里。
最后一块鲜艳的红色唇彩,从下唇脱落,飘摇坠地。
镜中,倒映出一张清秀、却惨白如纸、写满无垠惊骇的男人的脸。
我的脸。
林九的脸。
而几乎在我完整面目显露的同一时刻,玻璃窗倒影中,我的身后,那老街浓郁的黑暗里,缓缓地,浮现出另一个轮廓。
一袭大红的嫁衣,颜色陈旧,却红得刺目,如同干涸的血。嫁衣上,金线绣着的龙凤图案暗淡无光。长长的、黑如鸦羽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脸庞。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指甲却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从宽大的嫁衣袖口中伸出,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穿透了单薄的小丑服,烙在我的皮肤上,直抵骨髓。
我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一个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那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浸透黄泉的寒意,一字一句,钻进我的耳朵里:
“林郎……”
“三年之期已满。”
“你的债……”
“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