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纸新娘(1/2)
一、喜帖
民国初年,江南有个叫白水镇的地方。镇子不大,依山傍水,本该是个宁静所在,却因一桩怪事出了名——镇上的人,都怕收喜帖。尤其怕那种没有署名、不知从何而来的大红喜帖。这一日,绸缎庄的周掌柜就收到了这样一份。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周掌柜正拨弄着算盘,一抬头,就见柜台上多了个红得刺眼的信封。他明明记得刚才还没有。
信封上无一字,封口处却用金粉描着并蒂莲的纹样,精致得诡异。周掌柜的手抖了抖,用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挑开封口。
里面是张喜帖,纸是上好的洒金宣,字是用掺了金粉的墨写的:
谨订于民国七年七月十五,为小儿李慕白与贵府千金周婉怡完婚。
敬请光临
席设:镇西老宅
恕不具名
周掌柜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来,他女儿婉怡年方十六,尚未许配人家;二来,镇西那处老宅,荒废了至少三十年,哪来的什么“李府”?最要命的是那日期——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日子。
“阿福!阿福!”周掌柜慌慌张张地叫来伙计,“刚才谁进来过?”
伙计阿福一脸茫然:“掌柜的,这雨下了一上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啊。”
周掌柜捏着喜帖,只觉得那红色像要滴出血来。他想起镇上的传闻:收到无名喜帖的人家,若不应邀,七日内必有灾殃;若应邀去了,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前年,米铺的刘老板收到喜帖,没当回事,结果第七天晚上,发现米缸里全是大红的纸钱,吓得中风,至今嘴歪眼斜。去年,裁缝铺的陈娘子去了,回来后绝口不提那晚经历,只是从此再也不接红绸生意,人也变得神神叨叨。
周掌柜只有婉怡这么一个女儿,视若珍宝。他心乱如麻,拿着喜帖回到后宅,却见女儿正坐在窗前绣花,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娴静美好。
“爹,您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婉怡抬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满是关切。
周掌柜勉强笑笑,将喜帖的事说了,末了补充道:“莫怕,爹就是告诉你一声,咱们不理这晦气东西。”
婉怡却接过喜帖,细细看了一会儿,轻声道:“爹,这字迹好生俊秀。李慕白……这名字倒不像恶人。”
“我的傻闺女!”周掌柜急道,“这定是邪祟作怪!哪有人家中元节娶亲的?还是在那种地方!”
父女俩正说着,忽然听到前堂传来阿福的惊叫。
周掌柜冲出去,只见柜台、货架、地上,到处都是剪好的大红“囍”字。纸色鲜艳欲滴,像是刚用血染过一般。更诡异的是,那些“囍”字,全都头朝下。
阿福面无人色:“掌、掌柜的,我就转个身沏茶的功夫,就这样了……”
周掌柜的手脚冰凉。他知道,这“喜”是躲不掉了。
二、老宅
中元节傍晚,周掌柜还是带着婉怡,提着一盏白灯笼,往镇西老宅去了。同行的还有镇上几个胆大的后生,以及一个主动请缨的神婆——蔡婆婆。
蔡婆婆是镇上的异人,据说有些真本事,常年与鬼神打交道。她看着婉怡,叹了口气:“闺女眉心有红光,是红鸾星动了。只是这红鸾……不像是阳间的。”
婉怡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衫子,闻言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没说话。
老宅在镇西的山脚下,被一片荒芜的竹林环绕。天色将暗未暗时,他们到了。宅子比想象中气派,虽破败,仍能看出昔日的雕梁画栋。只是那朱红的大门,在这暮色里红得渗人。
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光,还有人声、乐声,热闹非凡,与门外死寂的竹林形成诡异对比。
蔡婆婆拦住要直接推门的周掌柜,从怀里掏出一把糯米,撒向门缝。糯米落地,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缕缕青烟。
“里面有东西。”蔡婆婆面色凝重,又取出一面八卦镜,对准门内。镜中映出的不是宅院景象,而是一片翻滚的红雾,雾中隐约有无数人影晃动。
周掌柜腿都软了:“蔡婆婆,咱们、咱们回去吧?”
“回不去了。”蔡婆婆收起镜子,“你看身后。”
众人回头,来时的小路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雾中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既然来了,就进去吧。”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大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门内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宾客满堂。只是那些宾客,个个面色惨白,两颊却涂着夸张的腮红,穿着各朝各代的衣裳,动作僵硬,像是一群精致的纸人。
正堂上,坐着一对老夫妇,穿着前朝的礼服,笑容满面,却眼珠一动不动。
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年轻男子迎了上来。他生得极为俊美,面如冠玉,只是肤色过于白皙,在红烛映照下,有种非人的通透感。
“小婿李慕白,见过岳父大人。”他对着周掌柜深深一揖,礼数周全得挑不出毛病。
周掌柜舌头打结:“你、你到底是……”
李慕白微微一笑:“岳父莫惊,小婿确实是已故之人。三十年前,我在此宅病逝,年仅二十。按阴司规矩,未婚而亡者,需在阳间寻一冥妻,方可入轮回。今日借中元鬼门开,特请岳父与婉怡姑娘前来,完此姻缘。”
他说得文质彬彬,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婉怡躲在父亲身后,偷偷打量着李慕白。四目相对时,李慕白竟对她眨了眨眼,那眼神里没有恶意,反而有几分顽皮。
“荒唐!”周掌柜终于找回声音,“我女儿是活生生的人,怎能嫁与鬼魂!”
堂上的气氛陡然一变。那些纸人般的宾客齐刷刷地转过头,用空洞的眼睛盯着周掌柜。乐声停了,烛火摇曳,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影子。
李慕白叹了口气:“岳父有所不知,婉怡姑娘前世本是我的未婚妻。她因病早逝,我相思成疾,随她而去。本约定来世再续前缘,可惜我因执念太深,滞留此地,错过了她投胎的时辰。如今她已转世,我仍在此处,若再不结冥婚,我将魂飞魄散,她也会被我的执念所累,此生难有善终。”
他说得情真意切,婉怡听着,心中竟莫名一痛。
蔡婆婆忽然开口:“你说你是鬼,有何凭证?老身行走阴阳几十年,还没见过能在中元节弄出这么大排场的鬼。”
李慕白笑了笑,走到一盏灯笼下。烛光穿透他的身体,在地面投下极淡的影子——不,那不是影子,而是一滩慢慢晕开的水渍。
“我死于肺痨,咳血而亡。”他轻声说,“所以我的影子,是湿的。”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三、闹剧
婚礼还是开始了。
周掌柜是被“请”到上座的,两边各站着一个涂脂抹粉的纸人丫鬟,按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
婉怡被换上了一身纸做的嫁衣——轻薄脆弱的红纸,上面用金粉画着凤凰牡丹,穿在身上簌簌作响,仿佛随时会碎裂。她头戴纸凤冠,脸上也被敷了厚厚的粉,两颊涂得通红,看起来和那些纸人宾客别无二致。
司仪是个留着清朝辫子的老者,声音尖细悠长:
“一拜天地——”
李慕白郑重行礼。婉怡被两个纸人扶着,僵硬地弯腰。
“二拜高堂——”
堂上的那对老夫妇发出嗬嗬的笑声,嘴角咧到耳根。
“夫妻对拜——”
李慕白与婉怡面对面。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歉疚,有温柔,还有一丝狡黠。婉怡忽然觉得,这鬼新郎,似乎并不那么可怕。
礼成。
该送入洞房了。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蔡婆婆突然跳出来,手里抓着一大把符纸,天女散花般撒向空中:“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妖孽现形!”
符纸无风自动,在空中燃起绿色火焰,落在那些纸人宾客身上。纸人们顿时尖叫起来——是真的尖叫,声音尖利刺耳——它们开始融化,变成一滩滩红色的纸浆,在地上蠕动。
李慕白脸色一变:“蔡婆婆,你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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